终于等到了西蛮使团抵达西都的日子,这一日,萧泰然亲率礼部大小官员在镇西门外迎候,而为了表示对于西蛮和亲的重视,楚天赐特命萧逸辰携半副贵妃的仪仗出城相迎。
安邑城的初秋,风轻云淡。放眼远处,苍茫的草场与蔚蓝的天空相接,勾勒成平缓绵延的线条。
远远的,一支雄壮的队伍如长龙一般涌进了这原本平静安逸的画面,高耸的刀幡拔地而起,那是蛮族特有的东西,像是战旗,更是蛮族诸部的精神信仰,蛮族的不同部族会在刀幡上画出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图腾,在风中翻滚变换,就像活了一样。
“回去通知我父亲。”萧逸辰回头对身后的一名亲兵吩咐道:“就说我已经接到了蛮族使团,让父亲提前有个准备。”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蛮族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行到近前,众人翻身下马,萧逸辰拱手致意,同时向蛮族使团说明身后仪仗的用意。
这时,有一袭红衣如火,策马而来。
“你便是敬孝侯?”那红衣女孩上下打量着萧逸辰,鹿一般灵动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迟疑,“就是你打败了北狄第一勇士?”
“承蒙相让,侥幸获胜。”萧逸辰抱拳拱手,“敢问阁下可是桑格公主?”
“就是我!”桑格满头的细辫纷扬,编进辫子中的小金铃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格桑的语调。她骑在马上,迎着缓缓东升的阳光,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涂抹了一层耀眼的金黄。
这是一个欢快而自由的生灵,从遥远的西北牧场而来,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奔放与热烈,就像那一袭红衣一般,感染着身边的所有人。
“既然你武功那么好,干脆跟我比试比试吧。”格桑的马鞭贴着萧逸辰的鼻尖挥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萧逸辰望向格桑身后的西蛮使团,大概这使团上下都知道自己这位公主的性情,不但没有任何想要阻止的意思,反倒振臂高呼。
“不敢么?”格桑将脸凑近了些,仔细端详着萧逸辰,“你生的这般好看,若是磕了碰了,大夔的皇帝怕是要心疼了吧。”
“还请公主自重。”萧逸辰的声音不卑不亢,“若是公主非要比试,在下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众人只觉得话音未落,萧逸辰便如凭空消失了一般,待众人回过神来,萧逸辰已经稳稳的站到了格桑的马背上。
“公主殿下,小心身后!”使团当中有人提醒,格桑猛然回头,手握马鞭横扫,萧逸辰却已然点足而起,又掠过格桑,足尖一点马头翻身落地。这一起一落之间,萧逸辰脚下暗自使了些力道,那马匹吃痛受惊,昂首踢蹄,格桑一时没来得及抓稳缰绳,被马匹掀得腾空飞起,但那格桑既然敢向萧逸辰挑衅,定然是有些真本事,只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格桑单手撑地,弹身翻跃,稳稳的站在了地上。
“取我的长鞭来。”格桑伸手接过了递来的长鞭,那长鞭用牦牛皮编制,乌黑光亮,足有婴儿的手臂粗细,抖起来虎虎生风,如一条闪转腾挪的怪蛇。
眼见着格桑亮出了长鞭,萧逸辰淡淡一笑也不急着拔剑,急身欺到格桑近前,身法如鬼魅一般。纵使长鞭舞得再密不透风,奈何萧逸辰的速度太过迅捷,格桑也难以招架,不出几个回合,那长鞭便被萧逸辰劈手夺来。
“承让!”萧逸辰双手捧着长鞭,本想归还。
“不必了!”格桑回身上马,“这鞭子我会自己拿回来,用不着你假惺惺。”
半个时辰之后,带着半副贵妃仪仗的西蛮使团来到了镇西门外,萧泰然接过使团递来的国书,检查了火漆印信,转身交给了随行的内侍官,随即呈送皇城。
“各位远道而来,弊国不胜荣幸,陛下恩旨命使团诸位先赴馆驿歇息,明日入朝觐见。”萧泰然环视了使团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格桑公主身上,“公主殿下这一路颠簸,拙荆昭襄太主已在馆驿等候,明日公主觐见陛下之后,太后娘娘还另有召见,后宫内围诸事恐公主知之不详,若有任何疑问,拙荆自会为公主解答。”
“多谢靖国公费心安排。”格桑盈盈一礼,完全不见方才的蛮横无理,反倒甚为乖巧。
将西蛮使团送至馆驿安歇,萧泰然回宫复命,这一路萧逸辰跟在后面,只觉得自己的父亲似有什么心事,又奇怪为什么会让自己的母亲出面教导西蛮的格桑公主后宫的礼仪,几次出言问询,都被萧泰然遮掩过去,不觉间让萧逸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父亲。”萧逸辰一把拉住了萧泰然,“自从您奉召返回开始,就一直怪怪的,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哎……”萧泰然叹了口气,“辰儿,你可知道这位蛮族公主要嫁的人是谁?”
“外邦公主和亲,嫁的自然是陛下。”萧逸辰毫不犹疑的脱口而出,可见到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斟酌了片刻道:“难不成还会是先帝的其他几位皇子?”
“若是其他几位皇子为父也不会这般忧心了。”萧泰然面色凝重,“她要嫁的人是你啊。”
“我!”萧逸辰瞠目,“怎么可能是我?”
“陛下八百里加急召我回来,那诏谕上写的清清楚楚。”萧泰然顿了顿,“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为父还没弄清楚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那位蛮族公主的意思。”
“此话怎讲?”
“那位格桑公主是西蛮第一大部族海格主君的小女儿,自小聪慧,甚得海格主君的宠爱,之前那北狄的第一勇士在来我们大夔之前,先去了西蛮,战胜了无数西蛮男儿,西蛮诸部无人可以应战,这才让北狄有了底气敢到我大夔挑衅却败于你手,再加上之前你率军与蛮族几次交手,在蛮族当中也算小有薄名,若是格桑公主因此心生爱慕也不无可能。”萧泰然心里明白,若这一切都是格桑公主自己的意愿那还好,可这一切若是楚天赐的安排,那对于整个靖国公府来说可就不那么乐观了,“可若这一切是陛下有意安排,那便是太过针对我们靖国公府了,以陛下如今的国政大略来看,对西蛮用兵那是迟早的事情,为父统领边境军马,一旦起兵自是责无旁贷,可若是我们靖国公府有这么一位西蛮的公主在,陛下还可能派为父领兵出征了么?”
“所以,这一次我又要被当成棋子了是么?”萧逸辰神色凄然,“那父亲迟迟不告诉我,是怕我心里不好受,还是期待着这和亲一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赐婚的圣旨还未颁下,和亲的人选便尚无定论。”萧泰然沉沉道:“更何况如今的头等大事是陛下的大婚,既然陛下想要借助立后一事稳固后宫,那无论陛下是否情愿,太傅沈大人作为新皇后的祖父,一定是要来这西都的,届时我们靖国公府,或可还有一线生机。”
西都皇城,理政殿。
楚天赐翻看着各国朝贺的国书礼单,神情慵懒。春枝端来了今年最新上供的明前龙井,那一芽一叶漂浮在淡绿色的茶汤里,香味清淡,似有若无。
“启禀陛下,卫墨卫大人求见。”
说罢,春枝将茶杯恭恭敬敬的递到楚天赐面前。
“让他进来。”
楚天赐头也不抬,只将茶杯端起,相比于先帝独爱的蒙顶石花,楚天赐更喜欢这无味胜有味的明前龙井,也许身为帝王,早已见惯了无以复加的奢华繁冗,所以在独处的时候更钟情于寡淡的一切,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整个穷极华丽的安邑皇城之中,唯独楚天赐长居的理政殿最为超脱朴素,远远望去与整个皇城之中的雕梁画栋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臣门下侍中卫墨,参见陛下。”卫墨躬身行礼。
“卫大人免礼。”楚天赐边说着便从书案上那一叠厚厚的国书之中抽出了西蛮使团的那份,“元炁宗掌门弟子果真神鬼手段,不过朕真的是想不通,卫大人是怎么会提前知道西蛮和亲的格桑公主想要嫁的是敬孝侯呢?”
“敬孝侯爷姿容俊美,武功超然,又深得陛下恩宠,周边诸国早已是尽人皆知。”卫墨大有深意的笑了笑,“前些年靖国公整饬西境安防,敬孝侯自请随军押粮,到了西境之后又为先锋,与西蛮诸部打了几仗,无一败绩,自此在西蛮诸部当中咱们这位白衣银铠的敬孝侯爷可算是大大的出了名,更有传言说,许多蛮族女子甚至会描了敬孝侯爷的一张画像,贴身带在身上。”
“想不到那小东西竟会有这般名声。”楚天赐会心一笑,“可那格桑公主是西蛮海格主君的掌上明珠,素来疼爱有加,怎么可能忍心送公主远嫁?”
“可若是格桑公主当真倾心爱慕,相思成疾呢?”卫墨大有深意的说道:“更何况那西蛮的各位主君也不是傻瓜,靖国公萧泰然有多大本事纵使他们之前不清楚,可在巡边西境之后他们也该明白了,可若是仅靠一位公主便可将西境与靖国公完全分割,他们又何乐而不为呢。就算海格主君爱女心切,看不到这一层,但这西蛮诸部可不只有他海格一位主君。”
“也便是说这次西蛮和亲,爱慕敬孝侯是真,利用敬孝侯也是真?”楚天赐突然盯着卫墨,目光凛凛如两柄利刃,“可朕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样的巧合未免太过诡异了,就好像是为了朕度身定制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