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阳随父亲陆明远入宫面圣,可是引起了宫内宫外上上下下的纷纷议论。
要知道这陆家与恭亲王府可是有着姻缘之约的,想当年恭亲王唐铭与陆家两兄弟好得恨不得一条裤子三个人穿,据说连当今皇上也插不进这三人中间。年少轻狂,一拍即合,这三人就把未来儿女的婚事糊里糊涂地定下来了。然而二十年过去,恭亲王只得了两个嫡子,陆家老大陆思远也只有三个不孝子,这儿子和儿子,总是没办法联姻的嘛。
而陆家老二陆明远,在大哥娶妻生子之后,突然下定决心出世修行,云游四海去了,幸而十几年间总算回了几次家,陆夫人着急落泪于陆明远的终身大事,然而陆家老二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加之数年流浪,竟也有了些翩然出尘的意味,又好在老大争气,陆家二老也只好随他去了。
可这一次陆明远回来,却带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回家,看模样只有十六七岁,是以众人眼神闪烁,唯唯诺诺,唯恐称呼错了惹这不着家的二少爷不快。哪知这陆家二少爷一见到大家小心翼翼的模样,哈哈大笑,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是他陆明远的女儿,是陆家的千金小姐,言语之间得意之色尽显,众人见其状若疯癫,不敢再多过问其生母之事。
可即使陆家不问,皇上也总要问的。当今皇上虽然不如其皇弟唐铭与陆家走得近,但总归是一起长大,这圣上对陆家多有关怀,对陆明远也宽容得很,只要陆明远回家,少不得要叫过来聊聊天,再说这皇帝对修行之事,也有一点说不出的兴趣。
虽然人族皇帝并不插手道盟诸事,却也暗中寻访过不少神仙道友,聊以修身养性。往日里,这番行为再正常不过,不过说明皇帝对仙客的敬重之意,但人族、妖族关系微妙的紧要关头,皇宫里不知谁人又请了几位法师进去,得知此事的人或妖哪能不多想呢?于是,修道了的陆明远声势浩大地带着女儿回来,皇帝也少不得要见一见。
再说了,恭亲王的两位公子可是尚未婚配呢,那位刚及弱冠的小世子,虽是个文韬武略的人才,但少不得年少轻狂、自诩风流,总拿着婚约说事,不愿意娶母亲安排的世家女。可这回他一向仰慕的陆二叔竟带了个女儿回来,小世子吃了个哑巴亏,皇帝幸灾乐祸之余,倒是有心好好看一看,陆家二少这样的角色会有个什么样的女儿,也好为亲侄儿把把关,毕竟皇家血脉,事关重大嘛。
这宫内宫外可就议论开了,说这一边是骨肉兄弟的儿子,一边是亲信臣子的女儿,万一皇帝一高兴,说不准真给这二人赐婚了。这可苦了那位放荡不羁惯了的小世子,他怎会甘心随随便便娶了一个不明出身的女人呢?虽说这女人身上流着陆家的血,可毕竟不知生母何人。
落座席上的两位贵公子,默默看着他二人入殿下跪见礼,那藏在陆明远身后的娇小影子,在答皇上话时抬起脸蛋,一时四座惊艳。这位陆家女儿,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红,本就是天生丽质的佳人,偏偏她眼睛里盛着静谧的水,一瞬间将人吸过去,流露着不经意的美丽,所谓惊为天人不过如此。
那唐辙是见过陆昭阳的,因此并不奇怪,只是眼神里带着别有意味的笑意,昭阳低了头,装作不经意地回避了他。
这皇上几番言语开始讨论昭阳的身世问题,唐辙抿着茶,仔细地听了,却说其母乃是修行之人,不过当年情投意合生下了小女儿,如今二人皆身在道中,不好过于留恋凡尘,是以不打算公布于世。
说来这小姑娘不过及笄年华,却比陆明远还要更像仙客。虽然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但这笑却不属于一个少女,就像世外之客套了一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人家却知道这个人不恋凡尘,没有凡心。
皮相如此,却不知道内里如何。皇上到底还是不满,这样不明家世的姑娘,嫁给皇家当媳妇,似乎还是说不过去。但皇上发觉侄儿似有打量之意,是以想要听听他的想法。
于是皇上玩笑道:“这般仙姿绰约的姑娘,就算是小辙怕也难以收服啊。”
唐辙含笑回道:“皇伯父说笑了,陆大小姐天资聪颖,善解人意,侄儿亦曾蒙其照顾。”
皇上挑眉:“哦?你与陆家小姐竟是旧识?”
唐辙回道:“陆大小姐是小原的救命恩人,说起来侄儿尚未登门拜谢呢。”
皇上对此事略有耳闻:“朕听马太尉说起此事,怎么,救原儿的不是道盟的仙友么?”
唐辙撇来似笑非笑的一眼,昭阳只好接话:“回皇上,世子误会了,那日太尉府偶遇旧识,昭阳才知道他们是太尉府的恩公。”
皇帝闻言笑道:“明远啊,令爱年纪轻轻便结识了许多仙客,真不愧是你的女儿。莫非华章宫里的几位法师,也是你们父女的旧识?”
昭阳没想到皇帝会主动提起此事,接话道:“昭阳还未请教几位法师尊名。”
皇帝笑道:“不着急,过后让小辙带你去拜访。”
唐辙欣然领旨:“是。”
皇帝也看出自己侄儿的兴趣,便不再多提,三言两语后,便挥退小辈,说是拉着陆明远说一些兄弟叙旧的话,让孩子们自己去御花园散散步,当是多多交流了。
一走出殿门,唐轩就禁不住拉住兄长:“你真要娶陆家那位大美人?”
唐辙勾唇一笑:“怎么?这位大美人可还配的上你的兄长?”
唐轩打量了兄长几眼,老成道:“我看这陆大小姐不适合你。”
唐辙问道:“为何不适合?”
唐轩摸摸鼻子:“兄长一向风流潇洒,还是娶温柔贤惠的嫂子为好。”
唐辙听着好玩:“陆昭阳不是温柔贤惠的女子,那她是什么?”
唐轩高深莫测道:“总之啊,皇伯父说得对,你降不住她。她不可能做你的贤内助。”
唐辙执扇敲了敲唐轩的头:“小小年纪,少管大人的事。”唐轩正要还嘴,唐辙已经迈步走向昭阳。昭阳笑着见礼:“世子殿下。”
唐辙将扇子背在身后,与昭阳并肩而走:“你听到了,我叫唐辙。”
昭阳垂头自语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唐辙却听到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怔怔片刻,反问道:“你说什么?”
昭阳抬头,笑语嫣然:“我说我听到了,唐辙公子。”
陪同在一旁的唐轩偷笑出声,看来这姑娘真不是深闺养出来的,看着虽然飘飘欲羽化登仙,说话倒是有趣,还能钳制兄长,实在难得。
于是唐轩便愉快地自我介绍起来:“陆大小姐,我叫唐轩。”
唐轩夺去了昭阳的注意,他又惯是个会讨巧的,满园春色信手拈来,昭阳也十分配合,两人一副主宾相宜的景象,唐辙心里莫名有些不愉快。
唐辙清清嗓子,道:“皇上吩咐我带陆姑娘去华章宫,不如现在就去?”
昭阳颔首:“这自然好。”
唐辙甩袖,大刀阔斧地走在前面,昭阳却没有跟上去,落在后方与唐轩并肩。唐轩自顾偷笑,没有注意到身边看起来可以做他妹妹的姑娘,脸上没有表情,眼睛却锐利透亮。
华章宫并不太远,几人快步走过几座宫室,早有人先行通传,在宫门前迎道:“世子殿下,陆大小姐,诸法师已在花厅恭候。”
唐辙颔首,几人便入厅去了。
花厅之中,四位法师起身迎接,昭阳杏眼一扫,垂眸暗思。这四位法师分别穿着紫、青、白、玄四种颜色的道袍,紫袍人年纪最轻,周身正气,青袍人比他年长些,更显稳重,白袍人是一位老者,站在几位之中气势不输,颇有老当益壮之风,玄袍人则低调得多,人到中年,道行不浅且精力旺盛,却引而不发。她与修道门派素来走得不近,却也不算太不了解,虽然看不出几人师从何派,但明显的是,四位法师道术精深、灵力雄厚,周身灵气流转,看起来并非旁门走道。
只不过……
那厢几人一一拜见、自报家门,唐辙道:“无需多礼,本世子是领了皇上的旨意,带这位陆姑娘来见见几位法师的。”唐辙看向昭阳,笑道:“别看陆姑娘年纪小小,可也结识了不少名派道友呢。”
身着紫袍的烈阳笑道:“想不到这位姑娘如此年轻,却阅历丰富,不知师从何处?”
昭阳还未答话,白袍老者沛林便道:“未必人人都像烈阳小道友出自名门大派,众人各有机缘。”
烈阳忙道:“是烈阳莽撞了。”
昭阳却未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对沛林道:“沛林老先生虽不是名门大派出身,但这身法术精深娴熟,想必是遇到了不得了的机缘啊。”话毕,白袍老者双目中光芒直射,修道者不怒自威,以道行灵力震慑众人,昭阳面色不变地迎接着,貌似漫不经心,却将周围人的暗暗绷紧的情绪纳入眼底。
昭阳还未出声,玄袍人嘉宴却发话了:“沛林老先生果然名不虚传,德行和灵力皆让我等小辈叹服。”昭阳没想到嘉宴会跳出来做中间中圆滑世故的那人,但毕竟此言也是为她解围,是以昭阳投以一笑。
青袍真绪亦道:“我与烈阳年纪尚轻,道行尚浅,若不是借着门派之光,此刻怎能与两位前辈同坐于此呢?”
昭阳道:“诸位道友谦虚了,昭阳不过曾与襄陵有过几日机缘,并非入门弟子,虽不值一提,却也没什么可隐晦的。”
唐辙观望了许久,此刻出声道:“陆姑娘太谦虚了,依本世子之见,以陆姑娘的造诣,就是与诸位法师较量也不会落于下风。”
唐轩闻言,讶然看了兄长一眼。众人听出了唐辙的话外之音,原来这陆姑娘是世子带来的试金石,此事恐怕是皇帝的授意。昭阳闻言心里亦是一愣,看唐辙一副期待的模样,心知这场“较量”非较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