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了洪范的报告,太后无助的看着这个年龄几乎是自己年龄的二倍的精神矍铄的老者,似乎自打先皇驾崩,这些个内阁宰辅们都想打了鸡血般兴奋。
“哎……”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从太后口中发出,带着一丝无奈、些许期许的柔和无比的声音从太后唇间流出:“择立天子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哀家女流不懂其中轻重,本不该妄论。诸位卿家深蒙国恩、又得先帝器重,想来已经思虑周全。不如这样吧,冥日召开大朝会,就请卿家当朝提出吧。”说到这里,眼睑泛红,“先帝春秋正富,不料……”提及那个大行皇帝,太后的眼泪落下如坠盘之明珠。
她的这一番话,主要是将这件事情推到朝堂上去争执。而且明里告诉洪范,我是一个刚刚失去丈夫的没有主见的弱女子而已。不待洪范再次开口,就用悲泣向他下了逐客令。说话点到就好,不必全都用语言说出来,那样在落人口实的同时还会被人轻视,最后那段眼泪更是把对方的千言万语全部挡了回去,任谁在一个泣不成声的伤心的妇人面前,也不好做的太过分,无论是自小受到严格家教的贵族,还是凭借苦读、奋斗努力上来的庶族。
退出凤栖宫的洪范微微的摇了摇头,心中升起一种“这个女人似乎不像自己原先想的那么容易对付”的感觉。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才迈着步子慢慢离开。
本来他今天来的目的是借这个太后的名义把新君的名分定下来。可是太后竟然给推到了朝堂上去讨论。虽然都是要经过朝堂,但是如果按计划新君的人选从太后口中说出,朝堂中的阻力会小很多,最好是让太后假借先皇的名义来立新君。这样既能得到拥立的功劳,而不利的影响还能通过**干政这一万能借口,把骂名让太后来承担。可是太后根本就没给他开口的机会,他在凤栖宫里虽然说了很大一段话,基本上都是在为自己后面的话做铺垫,或者说,是在讲述当前的形式,危言耸听的吓唬那个妇人。结果呢,前面不重要的话说了无数,关键的几句却被几滴眼泪给挡在了嘴里没说出来。
可现在要召开大朝会来商议,自己和内阁所提出的新君人选就成了可能出现的几个选项之一了。原本碍于太后不好公开站出来反对的一些世家,就会没有顾忌。宗室的意见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之前的商量对付宗室,把很大的希望寄托在利用太后假传圣旨上了,看来这个是行不通了,只能用第二套方案了,抬出一个总是可以接受的人选来继承皇位了。当然选谁、如何抬出来,都是已经商量过的,只是不如原计划中的说服太后来的理想。
这些年,虽然在皇帝的支持下,内阁的权力空前膨胀,但是朝堂上远没有达到内阁几个阁老就能一手遮天的情况。在解典,虽然宗室中皇室近枝的宗王被剪除殆尽,但是庞大的宗室却在地方上占有着大量的资源、朝堂上也占了很多位置,说起话来很有分量。地方上,盘踞多年的世家也是相当有影响力,虽然他们在朝中的官员比例相对较小。在世外,作为神在人间的代言人的祭司们同样有着强大的力量。
从凤栖宫出来,洪范不禁对这个女人的看法稍稍改观,原来有些小觑她了。但也仅仅是稍微高看一点而已。在他看来这个只是在当初准备议立新君的时候,含糊的表示过自己希望二皇子继位的女人,根本不足以对他们拥立新君造成阻碍。这位内阁首辅的对今天行为的检讨也仅仅限于应该把另外的三个阁老一同招来,到时候在大殿上给太后施压,迫使她当场承仁内阁选定的皇子继位。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如何应对宗室那帮宗贵之上。
“这几天争论的太累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面对明天的大朝会。”回府的路上,洪范如是自己安慰自己道。
自我的心理暗示并没有完全挤占他的判断力,他在车中仍然令自己身边的老管事连夜联系一些重要大臣,要他们明天朝会上支持自己。当然这些大臣中大多是倾向于内阁派的。
在权力斗争中,他是不会放心临时的联盟和飞自己阵营的人的。混迹于朝野数十年的他看来,任何的联盟都是利益的联盟、都是临时的组合,当共同的利益大于矛盾时,这个联盟还不至于崩溃。现在摆在面前的利益是将来朝野的权利分配,就算内阁愿意拿出部分权利来收买外朝官员,但是这块画出来的饼,远远没有坐拥拥立之功所能带来的蛋糕诱人。
这次命管事联络的除了内阁派官员,这支被他视为子弟兵的力量之外,还有手中有权却又不重的那些看上去明显分不到拥立蛋糕所带来的利益的中下层官员。在洪范看来,这些人容易用许以利益的方法而拉拢过来。即使不能成为自己一方的中坚力量,也能站在外围摇旗呐喊,最不济只要他们闭口不言,也能有助于计划的顺利进行。
进得府门,老洪范还在思考着刚才让管事联络的朝臣的名单。他总觉得似乎忘了谁,但是回忆了三四遍硬是没有发觉者名单中少了哪些角色。长长的名单中似乎没有把那个可能的官员遗忘,甚至有些可能泄露消息的官员都被列在了这个名单之内。现在离最终的决战只剩不到一天,即使对方看出风吹草动也来不及不知应对错失了。但是漫长岁月所磨练出的直觉还是令他觉得似乎忘了很重要的一环,已经为他工作了数十年的大脑尽可能的运转,却始终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谨慎的他,进了书房后,又将名单誊录于纸上,端详良久,也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双眉微锁着摇了摇头,“不去想他了”一边默祝着上天保佑,一边将名单点着后投入火盆,眼看着化为灰烬。
睡在锦榻之上的老者,忽然觉得有股寒意袭来。打断了多梦的睡眠,拥衾而起,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窗户被照得十分光亮,透过落地窗帘之间的夹缝,发现竟然是天上飘下片片雪花。这还只是深秋,天空中竟然簌簌的落下雪来,如此反常不是个好兆头啊。
望着满天的飞雪,锦被从老人的肩上滑落而不自觉。待肩臂冰凉,他猛然想到了昨天疏忽的事情。慌忙跳下床去,大呼仆婢着衾备车。
橙红色的路灯将地上的积雪染上了温暖的颜色。内阁首辅的私家豪车,车轮压在这还没有被人踩踏过的松软的积雪上,吱呀作响的留下沉沉的车辙。
雪夜扣门,铜环敲击的声音很远都能听到。年迈的老宰辅在仆役的搀扶下,那扣环的双手、硕大的身躯却显得沧桑无力。“烦劳通禀,就说尘世弟子洪范,求见祭司大人!”急切的声音中传达出老者的真诚。
铜环的撞击声中夹杂着老者叫门的话语。
数息之后,紧闭的山门边的便门,缓缓开出了一条小缝。一身洁白无垢小巫女探出半边脸庞,道:“大祭司正在斋戒冥思,不见外客,大人还是请回吧!”说完掩上小门,径自离去。
品尝着闭门羹的宰辅却呆立在那里,连何时被仆役送回家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