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班赶紧擦擦眼泪,回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站在门前,正愣愣的看着还未下葬的谢父遗体。
“我父亲新丧,你有何事找他?”
父亲去世这几日,他尝尽人情冷暖。本来热乎的亲戚朋友,听说他们家一贫如洗,又与宋家交恶,全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更有甚者,几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亲戚,硬说他父亲生前欠了他们的钱,还逼着谢班还钱。
眼前这个小伙子,年纪虽然小,但眼神锐利深沉,谢班能感觉到此人城府极深,不知道他有什么目地。
那小伙子面露遗憾,“喔,本来有个木工活要找他去做,能挣一千文钱,没想到人竟不在了。”
什么?一千文钱?谢班听后一愣,赶忙拦住小伙子,“我也是木工,有什么活不妨说给我听听,或许我能做得了。”
他跟随父亲做工多年,手艺已然精熟,宋家那批上等的家具,有一半是出自他的手。
一千文钱不算多,但在这个时候,不仅可以为父亲打制一副棺木,还能请到郎中为母亲看病,简直就是谢班的救命稻草。
小伙子面露难色,道:“这活可不好干,要伐倒一棵大树,好多人都不肯接手。不知小哥能不能做的了呀。”
谢班猛拍胸膛,自信满满的道:“伐树有何难为?莫说伐倒一棵树,就是重建一个县令府,我谢班也自信能做得圆满。”
看来这个小伙子到底是外行,谢班心想,伐树是木工活里最简单的活了,竟还有人不肯接手,他觉得不可思议。
那小伙子顿时笑颜逐开,“既然如此,那就太好了,这是两百文定金,你先拿去,明日午时在南市等我。”
说完把两百文钱塞给谢班,满意的离开了。
谢班拿着两百文钱,心里还在疑惑,一直都是做完工再付钱,定金?他从未听过这个名词。
次日午时,总兵府门前,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
他们大多是从南市跟过来的,因为有人撕了官榜上伐树的赏贴。
“嗨,你看到什么人撕榜了没?听说是城外谢木匠家的儿子。”
“确实是,这棵树连木工行会的江会长都不敢动,这小伙子太不自量力了吧。”
“我听说这人连进木匠行会的资格都没有,搞不好是来骗钱的。”
“哈哈,那今天有好戏看了,骗到总兵大人头上,只怕他们的脑袋明天就要被挂在城墙上了。”
众人七嘴八舌,大多是来看这二人的笑话。楚城已经很久没斩过人头了,他们这些闲民散饭,就盼着看些杀头叫屈的戏码。
外面议论纷纷的人群让唐义找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当他大学毕业准备创业时,曾经说要一年挣到一个亿,当时周围的人就是百般嘲讽。
刚开始他还觉得有些气愤,后来就变得很滑稽了。
因为九个月后,当他公布个人资产已超过一亿时,曾经料定不可能的这批人,竟然迅速就变成了他的死忠粉,并且在他的一举一动中开始总结所谓的成功经验。
连续几次出人意料的成功之后,即使他说世界很快会灭亡,这帮人也会奉为真理,决不敢再提出丁点怀疑。
旁边的谢班却吓得浑身发抖。
昨日多亏唐义给的他二百文钱,让他有钱买了棺木,妥善安葬了父亲。
总兵府这棵大树的名气,他早就听过。木器行会的老前辈们,也早就研究过很多次,总结出的就是三个字,伐不了。
刚才他兴高采烈的跑到南市,被唐义带着走到官榜前,还以为附近有什么工地,谁知这小子竟一把撕掉了官榜。
当时谢班脑袋就炸开了,大呼上了这小子的当。
怪不得他说好多人都不肯接,若他早点说出是总兵府的树,给谢班十个胆,也绝对不敢接下来。
唐义当然不会傻到自己说出来,对于谢班,他的计策就是连哄带骗。
这棵树就像楚城人的心结,每个人都想去伐倒它,但又不敢,因为他们的伐树技术还停留在在树根上方砍一个圈,设计好角度后,连砍几千斧,等着大树乖乖倒下。
唐义心里如明镜一般,就算他把点子当众说出来,估计也没人愿意冒这个险来尝试。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随意胡说几句,就让木工上交身家性命去老虎尾巴上拔毛,傻子都不肯干。
但是谢班不一样,第一,他很需要钱,第二,他家道败落,被逼绝境,已经可以无所顾忌。第三,为人正直。
唐义把谢班看的通透,所以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他。
至于那二百文定金,可能是同情心作祟,唐义见不得孝子流泪,无论谢班来或不来,都想帮他一把。
事实证明他猜的没错,谢班午时不到就早早在等他了,当他撕下官榜时,谢班虽然大呼受骗,但也没有跑路,而是恪守信用,抖抖缩缩的跟着唐义来到了总兵府。
谢班看唐义平静如水,心里只能妄想,或许这小子已经想好了安全脱身的理由了吧。
“就是你俩撕的官榜?”一名年青的副将正用怀疑的目光检视他们。
“正是我们。请问官爷,何时可以开工?”唐义平静的回答。
谢班差点哭出声来,他不想着怎么逃跑,竟还问何时开工?
“你们可知道,若是砸倒了房屋,就是死罪。总兵大人还没回来,你们若现在反悔,本副将可以放你们离开。”
年青副将是出自好意,不希望看这两个小伙子白白送死。
谢班听言如遇大赦,正准备跪下来谢恩。只听唐义平静的答道:“官爷尽管放心,伐倒此树对我们俩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那副将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唐义片刻。
“先说说你们要如何伐树吧。”
没过多久,被挡在总兵府门外看热闹的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呼:“你们看,有人爬到树顶上了!”
“我认得他,是谢家木匠的儿子!”
谢班虽然身子不壮,但爬起树来却像个猴子一般灵活。只见他挥动短锯,先从树枝开始,熟练的锯了起来。
站在人群中的,不仅有围观的群众,木工行会的几个老前辈也在关注着这场伐树秀。
“孙木匠,你说说那小木匠不锯树干,却只砍树枝,是要做什么?”说话的是有二十年木工经验的刘木匠。
“哈,怕是为了敷衍总兵府,锯几根小树枝做做样子吧。连行会都没资格进的黄毛小子,竟敢妄动这棵树,真是不知死活。”孙木匠祖上五代都是木匠,爷爷曾为皇宫修过几个亭子。
“江会长,您德高望重,您说说这两个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刘木匠不死心,问向旁边一位穿着金丝黄袍的老人。
老人摸了摸长长的白胡须,眼神中不断闪烁着惊奇的光,他若有所思一般的道:“老夫伐过的树木数以千计,从未见人先从树枝锯起,这两个年青人。。。”
“哼!”孙木匠冷哼一声,他以为江会长与他看法一致。
“这两人,怎样?”刘木匠问道。
“不简单哪!”江会长有些丧气,但还是说出了这几个字。
孙刘二人面面相觑,莫非这二人,真的能砍倒这棵树?
感到震惊的,不仅仅是刘木匠和孙木匠。还有不远处的秀雕行老板宋雄,虽然离得远,他仍然认出了那个树顶的小子,正是他让儿子宋泽英打跑的那个小子。
宋雄心里有种不祥的感觉,立刻吩咐手下人,悄悄道:“去通知少爷,让他备好一千文钱,随我去一趟县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