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山郊野外公路。
刺耳的急刹车声过后，一辆旅游大巴停在了路间。
车门弹开，冷气涌进了暖气十足的车内。
陈俞被无情赶了下来。
一同被丢下的，还有他巨大的旅行包。
大婶级别的女导游站在车里骂骂咧咧：“呸，没钱还出来旅什么游啊，穷鬼，晦气，关门，走，快走。”
旅游大巴丢下陈俞，扬长而去。
前些年新闻多有报道的低价游陷阱被陈俞给遇上了。
也不能算是遇上。
他知道有问题，还交150块报了名，全因实在没钱买回家的全程车票，这家旅社提供的旅游方案有顺道路过他家附近的景点，想着，到了景点，再花个半小时就能走回家。
说是三天两夜包吃住行。但白天见这群游客到店只看不消费，没回扣可拿，在刚刚，要每人加价1500。
陈俞自然拿不出钱来，只能被丢在了荒郊野外。
捡起旅行包，陈俞打算往前再走段路，找个合适的地方搭帐篷露营。
刚那司机唯一一点好，就是把陈俞放在了一盏路灯下，往前走很长一段路才又见一好的路灯，现在的陈俞只能打着手电筒走在漆黑的公路上。
远远地看到前方有灯光，走近，看到一辆出了问题的车。
这辆私家车冲出路面，距离陡峭的下坡不过一步之遥。
副驾侧门开着，刺目的车大灯前有个人。
这人抱头跪贴在地，看不到脸。跪拜方向不远处，还有一部手机静静躺地。
陈俞走近，闻到了这人身上飘来的浓烈酒臭味。好像并不是酒驾出交通事故，车里驾驶座上坐了另人，他双目紧闭歪着脑袋靠着座位。
而驾驶座旁的车外地上，坐了一个女人。
女人在这寒冬一身轻薄白衣裙，没穿鞋也没穿袜，不哭不闹也不动，蹲坐着，她的一只脚被车轮压了个正着。
抓住车底盘，陈俞将汽车轻轻抬起，女人趁机扯出了自己被压的脚。
陈俞上手在人家裸脚上摸索一阵，直接帮女人正了骨，说：“不碍事，轻微扭伤。”
女人自行爬起身，她的长发掩盖了面容，低着头，扭了扭脚，问：“不知先生从何来，要前往何处去？”
陈俞答：“自长松山来，下山讨生活。”
醉汉忽而抬了头，盯上了陈俞。
喝酒上了头的醉汉，脸红成猴屁股，醉眼略朦胧，说话大舌头。
他说：“我今天走霉运，就网约了个代驾，你不知道，起先我听到鼾声抬头一看，代驾居然闭眼睡着了，酒吓醒一半，我叫人醒醒，拍拍脸，叫了好几声，是猪也该醒了，他就是不醒，一探鼻息，人居然没气了！他就这么死了！”
说话的醉汉提起不久前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话语激动。
那个白衣女人，醉汉像是看不到，只对陈俞叨叨絮絮。
女人对平白被压车轮下是有怨气的，说话不免暴露了对醉汉的不爽，意有所指地说：“世俗生活不易，先生且珍重。”
她将陈俞当做初入社会的深山居士子弟，分不清好人坏人。
陈俞并不是。
深山居士子弟不假，但不是初入社会，社会多艰难，人心又是如何，陈俞是知道的。
所以当醉汉说：“我给你800块，你给我开到最近的警察局，你会开车的吧？”
陈俞不假思索地说：“会，我有驾照。”
800块省吃俭用，能当他一个月的生活费。
陈俞回头看的时候，女人不见了，车轮旁多了个用干竹叶包住的什么东西。
从漆黑的坡下传来女人的声音，“原是妇人要带给娘家的见面礼，现送与先生，谢搭救之恩，还请先生不要嫌弃。”
油头啤酒肚中年大叔已提升为老板，他说：“这破地方半天没一辆车开过，也没信号，连110都打不通，干脆直接开到警局，我只想尽快解决了这些破事回家睡觉！”
荒郊野外，差点出车祸滚下山坡，车里有个死者尸体，手机没信号，能体会，崩溃到扔手机的心情。
提到手机，老板要把手机捡回来。
趁着老板背对着他去捡手机，陈俞将竹叶包塞到了包里。
跟老板将死者的尸体抬到了后座上。
老板坐副驾驶，陈俞坐驾驶座。
陈俞先研究了下车的情况，和教练车不同，这是一辆自动挡的车，理论上会比手动挡的要好开。
“开了多久的车了？”老板问。
“三个月左右吧。”陈俞说。
老板以为陈俞说的是拿到驾照开了三个月的车，驾龄虽短属于新手，看到豪车难免小心翼翼的不敢轻易下手。但在荒郊野外不能要求太多，会开车就好。
只是，陈俞说的是他十八岁学车开车的时间三个月，距今有三四年没碰过方向盘了。
陈俞说：“我收你700，只开到天井垟村。”
“天井垟村？曹家镇上就有警局，很近，你是不是没驾照，不敢开到警局？”
陈俞摇头：“我家在天井垟村，到了曹家镇没车送我回家，太晚了。”
“也行吧，到了地儿叫醒我。”
只要摆脱了进退两难的困境，是不是到警局并不重要，到了村子里，信号总该有了，报警让警察过来就是了。
老板的家在曹家镇上，去市里陪客人吃了饭回家，回程途中遇上死人，也只能道一声倒霉了。
老板刚要眯会儿眼。
陈俞瞥了下后视镜，问：“老板，你相信世界上有妖吗？”
老板一笑，老神在在：“年轻人还是经历少，人又不是你杀的，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不是他的错，尽管背后躺了一具尸体，老板也能心安理得地眯上眼，想睡。
可陈俞说的是妖，不是鬼。
老板看不到，陈俞却清楚地看到几个弹珠大的毛茸小生物钻出了老板的衣袖、领口，从刚刚开始它们就一直在细细地、轻轻地低语：
“玩。”
“玩玩。”
“玩。”
世界上是有妖的。
不管是在繁华的社会日常中，还是人迹罕至的荒郊野外，都可能寻到它们的踪迹。它们一直都存在，只是如静止的空气，动不了一粒沙，一片叶，不被世人所知晓。
今时却不同往日。
灵气正在复苏。
有了外力，气被搅动，成了风，开始能让人知道它们的存在了。
今天遇上脾气不好，记恨上了，出于报复给制造了一个障目之境，让在境中的老板看不到过去的旅游巴士，也让巴士上的人看不到出事故的私家车，错过了施救机会。
明日若遇上心歹的妖怪，那就直接要人命了。
陈俞修炼十数载，遇上了好时机，一下山，就能捧起替人消灾避难的饭碗。
老板现在不信，陈俞也没多言语。
于是，一个敢请，一个就敢开。
虽然多年没碰车，陈俞的手感不错，技术也没落下，直接飙车十数分钟回到了家门口前的那条路。
不用陈俞叫唤，车刚停下，老板捧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奇了怪了，怎么就没信号？”老板纳闷，到村了，信号早该有了。
试着甩了两下手机，手机直接黑屏，居然开不了机了。
陈俞说：“不用试了，到早上太阳出来为止，你是打不出电话的。”
“什么意思？”
老板受酒精影响眼神不好，脑子不灵光，但车外，视线内出现三女一男的组合，尤其是领头的女孩手拿自拍杆嬉嬉笑笑的样子，不就是时下正流行的直播嘛！
不知道凌晨快1点了能播什么直播。
老板不细想陈俞的话，下车喊道：“你们的手机有信号吗？能借个电话吗？”
老板那不灵光的脑子这才意识到，一直打不出电话，可能是自己的手机一开始就出了问题。等喊完，他又慢半拍想到可以找陈俞借手机。
不等老板转向陈俞，这群不怕找事，就怕没事的主播，听到了喊声，当然要过来看看。
穿着时髦的大学生模样的三女一男，其中的长发妹纸比男同学还要高上几分，腿长肤白，衣着中性，长相帅气。
短发妹眼神高冷。
手拿自拍杆的妹纸模样甜美，声音也甜美，“可以啊，你们手机没电了吗？要打给谁？”
俊男靓女四人组合，都背了个出行小包。
他们打量车里情况，陈俞正好下车。
女主播狡猾地多给了陈俞几秒上镜时间。
清秀小哥哥，说不上有多帅，总比醉酒的中年大叔好看。
面对直播镜头，中年大叔不怯生，哀叹一声：“报警呢，我车里死人了。我就网约了个代驾。你们不知道，起先我听到鼾声抬头一看，代驾居然闭眼睡着了，酒吓醒一半，我叫人醒醒，拍脸叫了好几声，是猪也该醒了，他就是不醒，一探鼻息，人居然没气了！吓得我赶紧摆正方向盘，紧急停车，差点点就连人带车翻下坡了！”
直播间里沸腾了。
“标准的灵异文开头呀！”
“撞邪了吧，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
“说撞邪的同学，你是认真的？这明明就是现代非常严峻的年轻人过劳问题。”
“程序猿非常赞同楼上。”
“天天熬夜打游戏的我猛灌一口快乐肥宅水压压惊。”
女主播在车窗外徘徊，死者侧躺着，车内灯因开过车门，灯还没熄，能拍到半边脸。
“真是年轻，才二三十吧？都凌晨了还跑出去做代驾，家里老婆孩子怎么办。”
“家里有没有老婆孩子不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才是真，希望不是独生子女家庭。”
“我还在送外卖呢，不说了，还有好几份外卖要跑。”
“波波妹你每天熬夜，要注意休息呀。”
“何止熬夜，波波妹半夜出入各种废弃诡宅本身就是危险工作。”
刷屏的言论以关心主播和悼念逝者为主，有几人询问陈俞是谁。
陈俞从后备箱拿回了自己的大旅行包，背上大旅行包的他非常显眼。
女主播问老板，“帅气小哥哥会开车，老板怎么还叫代驾？”
老板说：“出事故后遇见的。”
老板一想，问陈俞：“那么晚了，你一个人怎么会在那破路上？”
陈俞将自己的遭遇简单说了下。
直播间又就此事展开了百家之言，类似“天下没免费的午餐”“便宜没好货”“以为能占便宜，反到被卖”的一些言论层出不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