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茵看着乔元华一张一合的嘴唇,并没有仔细听他说些什么。只是心里不得不感叹,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事。
就这么短短几十天,自己居然就习惯身边出现这么个人,而大家也习惯乔元华在李茵身边,或是为她找着托词。
或者是乔元华的做低伏小,邵师傅的怒气很快就收敛了,但不服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李茵心知邵师傅是因为弟子出了纰漏,脸面上挂不住,哪知道中意的小子,又被人家如此拒绝,怎么都要发一发脾气的。
这何尝不是一种习惯。
护短的习惯。
我们的亲人朋友在外人面前出了丑,总会尽力掩饰、袒护,甚至牛逼哄哄的强势反转。
看上去很爽,只是,真的有利于当事人的成长吗?
学步时,谁没有跌跤?
为人处世,谁没有说错话?表错情?
就是真正学本事,又有几人不是因为犯错才真正的进步?
李茵冷静地问道:“之前推演和试做,最后安装都是成功的。把每块木条分拆开,也是再三强调必须一模一样,可现在,却出了岔子。
导致最后失败的,难道不是因为有人没有严格执行尺寸制度吗?”
邵师傅没想到这丫头片子得理不饶人。
自家徒弟出了错,自己肯定私下会处理,可现在,这姑娘不仅阻拦自家收徒,还逮着错误不放,是几个意思?!
李茵不管旁人对她使的眼色:“出错不可怕,可怕的是出了错还要掩饰。
刚才知道出了问题,邵师傅和你的弟子,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可以提出有效建议?”
李茵的步步追问,根本与邵师傅对立起来,偏偏邵师傅一句也答不出。
“因为你的弟子只会服从你,你在拼装出现失败时,在心里已经完全认定这是无用的木材。
而你的弟子已经习惯服从你,所以他们才不会出声。
姜近的成功,不仅是因为天赋,还因为他不怕出错。
邵师傅的话,对他而言不是金科玉律;他提出新的想法,不是挑战邵师傅的权威;更重要的事,他的试做,是可以失败的。
如果,他成了邵师傅的弟子,天长日久,最好也不敢是廉枢大师兄的手艺。”
屋子里静悄悄的,谁都不知怎么接话。
邵师傅的脸色一会白一会青,甚至有些发灰。
李茵没想到自己的口无遮拦,会这么伤害邵师傅,不自觉地习惯性看向乔元华,大有求救的意思。
乔元华心里不禁有些小得意,像一个投了糖的小耗子,在墙角偷偷品尝属于自己的丝丝甜味。
嘴里却道:“邵师傅莫要被这丫头的危言耸听惊住了,她是不知邵师傅对弟子的严规矩,是为了保护好弟子。”
接着不得不长叹一口气,对李茵道:“姑娘没有和权贵打交道的经历。无论是营造手艺还是我们这样的兽医手段,规规矩矩地做了,成功是理所当然;可一旦是失败,若是按照众所周知的法子来,还不会出大错,一旦是什么尝试新的法子,要承受的后果,不仅会家破人亡,甚至会是灭族之祸。”
李茵闻言,暗暗责备自己,怎么一时过得顺利,又把上尊下卑的关系给忘记了。
想通了后,立即给邵师傅施礼道歉:“邵师傅,小女子一时图口快,不知前因后果,胡言乱语冲撞你老人家,还望你海涵。”
说完,再施大礼。
邵师傅虽然不高兴,但这小丫头说得难听的话,毕竟是事实,自己这些徒弟确实被禁锢了;有了乔元华的搭梯子,现在这丫头又实实在在致歉,经过大风大浪的邵师傅,很快就稳定下来。
中肯道:“脸面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那些小兔崽子确实太自以为是。
唉,这次的尺寸问题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才能让长记性。”
李茵看出邵师傅心里的不舒服,可以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干笑两声,小声嘀咕道:“邵师傅,各行各业的进步发展,都是打破规则才实现的。如果你觉得徒弟冒失会惹大麻烦,完全可以在内部成立一个‘实验组’。
就是任何人有想法,都可以手上见真功夫嘛。
即使有错,又是可控。
但是哪怕有一个,是超越现在水平的,都是你对营造行业的大贡献。”
才听到前面两句话,邵师傅只当这丫头给自己找借口,可最后那句,对行业的大贡献,确确实实让他动心了。
人生在世,固然会追求富贵权势,可真有青史留名的机会,又怎么可以拒绝呢?
邵师傅已经开始想着把自己的有些习惯摒弃掉。
或许那时候,再想把这几个娃儿收为徒弟就可以了。
看着气氛好转,李茵提出告退,乔元华领着几个娃儿坠在后面,众人都已经习惯了。
这些天,那些荒地上,两列砖木复合结构的牲口圈修葺得规规矩矩,占地很是广阔。
这些圈舍又被一个大的外圈围栏包围着,不但把两列圈舍围成一个整体,还有了一个外围的通道,圈舍都是成半敞开式,可以看见每个圈舍中养的牲口除了几头牛、几只驴,大多都是马,或者低头吃草、或者卧着晒太阳,看起来很是悠闲。
有几个穿着统以服装的人,把粪便集中在一起,而外面等着搬运粪便的农民,早就拉着板车,把这些粪便收拢,高高兴兴拉走了。
乔元华高兴地讲:“阿茵,上次你建议用牲口出工的法子,换了不少牛马的口粮,那些牧草或者稻杆,完全可以支撑到明年。
阿茵,你的法子真是好用。
阿茵,以后你又什么新点子,你给我讲,我来试着执行。
阿茵,以后有什么不高兴的人活着事,你给我讲,我替你处理,好不好?”
听着乔元华那有些狗腿的话,本来多少还留有情绪的李茵心情好了不少,她想反问乔元华,谁让他喊的“阿茵”,好像他们多熟似的。可乔元华现在的表情真是太认真了,好像他后面还有根看不见的尾巴在摇。
李茵在嘴边的问话,居然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以后,被他这样天天腻腻地叫“阿茵”,也会成为一种习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