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常安心下寻思着这邱家竟看不出是个虎狼之地,端的个个都是面慈心狠的主,遂欲离开,却被邱尧喝住:“柳神医,留步!你说,我家老头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常安只得蹲下又洋装仔细地将邱老爷的尸体看了一遍,白布下面是一张死人的脸,眼球充血外凸,嘴角还衔着一缕黑血,柳常安摇头道:“邱老爷去的蹊跷,柳某也瞧不出所以然.....”
邱尧叹了口气:“今早,我请了一个戏子给老爷子演了一出戏,唱戏的女子,说来也巧,倒是与我那死去的亲娘有七八分相似。”
柳常安疑惑道:“你娘?”
邱尧一字一顿的说道:“罗—紫—衣”。
姨奶奶冷不妨听见这个名字,身子猛然一震,挺着七八个月大的肚子,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罗紫衣——邱老爷明媒正娶的正房太太,这个名字,柳常安以为再也不会被人提起。那还是小二十多年前,扬州城这繁华地界曾出过一个花旦,只要她一开腔,便知什么是九天仙女下凡尘,金声玉振。可罗紫衣死得凄惨,一尸两命,被人砌进了墙里,发现时已经朽烂的只剩下一具白骨架子,就是这副被蛇鼠虫蚁啃噬过的骨头架子,把邱老爷给吓疯了。
那一年,邱尧还是个孩子,他独自一人找到邱家,夜半时候绕到邱家后院,用碎石块将围墙凿出一个豁口,当邱家人寻到邱尧时,他正从三尺厚的夹缝墙中拽出一具骸骨。
“罗紫衣跟着我呢,她说她是我娘,你是我爹,叫我来扬州城认祖归宗。”这是邱尧见邱老爷时说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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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紫衣原本不姓罗,她在罗家戏班子唱戏,邱老爷喜欢罗紫衣,自打第一眼瞧上就没打算放过,就像魔怔了一般,也顾不得什么门第差别,将罗紫衣用八抬大轿抬回了家中,随她一起嫁入邱府的还有邱老爷买来专门服侍罗紫衣的使唤丫头碧莲,就是如今的这位当家姨奶奶。
罗紫衣进门没多久就给邱老爷生下了一个儿子,可那邱老爷本就是勾栏院里的常客,风月场里的贵公子,当年他能为罗紫衣一掷千金,又怎么会安心守着一个女人度日?罗紫衣是美人没错,可美人看多了,也有腻的时候,所以当邱老爷决定要娶碧莲做二房时,罗紫衣并没有感到多少意外。可人算不如天算,邱老爷一次进京足有两个月未曾返家,归来后却发现一切都天翻地覆了,罗紫衣死了,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起没了,碧莲将邱老爷迎进家门,哭着道:“夫人是染了伤寒病死了,我寻思着夫人平日里待我不薄,便做主将她下葬了,老爷今后要美人,可以再娶,想要孩子,我给你生。”邱老爷本就是情种,一听这话,复又开始念起罗紫衣生前的好。
罗紫衣死后没过多久,扬州城里就传出邱家大少爷在上元灯节被牙婆子拐走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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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老爷就是被鬼吓死的。”与柳常安一起随行出门的小丫头突然小心翼翼的说道:“邱府今天早上闹鬼,大家都看见了,勾走老爷生魂的,就是那个薄命的大奶奶,大少爷的亲娘,罗紫衣!”
柳常安轻咳一声,道:“不是说那戏子是你家大少爷从戏班子带回来的吗?”
“柳神医你是不知道,那戏子踩在雪地里,就在那棵树下又唱又跳!”小丫头指着院中的一棵腊梅树,道:“却没有留下半点脚印,你说她不是鬼又是什么?”
柳常安没有说话,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木然的站在院中,盯着那棵腊梅出神。
“柳神医,您可是看出什么端倪?”邱尧打发走小丫头,踱步走到柳常安的身边,冷不丁的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柳常安回过神来,道:“没有。”
邱尧压低声音,轻笑道:“十年前,我将娘的尸骨放在老头子眼前,把他给吓疯了。”
见柳常安一直不言语,邱尧继续道:“见过我娘的人都说今早我带进府里的戏子与她长的极为相似,你说她会不会是我娘的转世?”
柳常安的眉头微蹙:“......”
邱尧不等柳常安开口,继而似笑非笑道:“是我让她踩着高跷,在雪地里唱的牡丹亭,你可知我家那老头子见到她时又惊又喜,可惜就是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信不信这世上真的有冤魂索命?”
柳常安只静静听着,沉默半晌后突然道:“一个原本就疯癫的人,怎么可能会被吓死?致命伤就在足三里处,你家老爷是被毒蛇咬死的,并不是你做局给吓死的,你高估了自己的手段,好自为之吧。”
邱尧霎时愣住:“你说什么?”
这时,恰好小丫头又过来请人,说是姨奶奶醒了,请柳神医过去看看,留下邱尧一个人立在雪地里,面色晦暗。
出了邱府,柳常安心情大好,当即去了东城皮市街那家有名的凤凰桥金铺,打了一副足金的龙凤对镯,六两金子是姨奶奶给的封口费\。此时,邱家灵堂之上,邱尧手中正握着一把小斧,将棺木的钉子一个个的撬了出来,这才死了不多时的人,尸体已经布满了绿色尸斑,而足三里处,赫然有两个渗血的孔洞正嵌在带着毒血的皮肉上。
可正月里,哪里来的毒蛇呢?
“少爷,姨奶奶要害你!”小丫头慌慌张张的溜进了灵堂,她怀里抱着一只木头匣子,邱尧拎着小斧,转头看向那丫头。
小丫头喘息片刻,急急说道:“姨奶奶睡觉前,一直对着这只木匣子念叨……这回一定要把你给毒死!被我听到了。”
那匣子被小丫头宝贝样的捧着,邱尧紧缩眉心,死死盯着小丫头,小丫头被盯得直发毛,邱尧将匣子一把夺到自己手中,他用手中的斧子,轻而易举的便将木匣子劈开,一个小小滚圆的物件,被红布严密包裹着掉了出来。邱尧瞧见,眼眶瞬间便红了,牙齿咬的吱嘎作响。他走出灵堂,径直朝着姨奶奶的卧房走去。
小丫头将匣子里的东西重新放了回去,又捡起地上红布包裹的滚圆物件,小丫头将红布一抖,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立刻吓得面色惨白,跌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