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娥们跪了一地。
我目光灼灼,心里直憋着火,这些个宫人,不少是跟着我从宫里出来的,我又怎能许?
沈南曜不紧不慢的逼视着我,道,“我想过你会发一点儿脾气,但这都是你自己求来的不是?”他攥紧我的手心。我感觉到他手心发热,但我的手心却冰凉冰凉。
魏王的近侍禀道,“王爷,上官大人来了。”
沈南曜点头,“请他到茶室。”
因这上官宏是世间可堪比卧龙凤雏的谋臣,沈南曜征伐沙场,可是多亏了他。所以上官宏有事而来,且是要事。沈南曜自然是先去了。
他微微俯下身,低头吻在我的额头,指着那件凤尾裙,道,“换好衣裳,等我。”
我捏着袖子,陡然坐在床榻上,我哪有什么本事同他对抗。沈南曜走了,我迫不及待的打听昭阳殿的情况。得知沈南曜没有为难皇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虽是大婚的日子,宴饮在宫中,家宴和席面却设置在了沈家老宅里。而沈南曜却并不参加这家宴,只是去军营里与众人喝了酒,便回了府邸来。其实如果沈家从前待沈南曜好一些,也就不会有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的重臣出现了。
我们的府邸是清静的,静的只有窗外的红梅花静悄悄的开着......
没有宾客,没有祝福,只有我和他。
绿玉知道我想安静会儿,便让宫娥们都退了出去。绿玉劝我道,“公主何必惹魏王不痛快呢?”
我穿着那凤尾绣裙,一边系带一边恍惚道,“这衣裳不也换了吗?”
我自嘲似的抬起嘴角,仿佛这已经是最大的妥协。
绿玉伺候了我好些年,也不过比我大两岁。加上我平日里待她似姐妹一般,所以她对我应该是最真心的。她大约也知道我们的日子不会好过,但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劝我。便也只能为我梳妆。
绿玉的手很巧,我看着铜镜里的她为我梳妆,疲惫不堪只是静静地看着......
“公主!”赖嬷嬷将那婢女放进屋来。
“公主,公主!”那婢女急匆匆的,不住的磕头,再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是乌青一片。她显然是急了,急的说话也不利落,“公主......求您救救世子。”
我转过头,一惊,“谁?”
赖嬷嬷回禀道,“南阳王世子。”
绿玉道,“赖嬷嬷你也是,才出了宫就不知道规矩了不成?什么人也放了进来?”
我想因为是南阳王世子的事,所以赖嬷嬷才放了她进来的。赖嬷嬷知道我的那点心思。赖嬷嬷知道,绿玉也知道。
那婢女不住的磕头,“魏王已经下旨将世子圈禁在京!”
世子年节代父送礼而来,沈南曜凭什么将他留在京城?可是因为世子同自己旧时的一桩婚姻?我本该是有驸马的,是父皇赐的婚,正是这南阳王世子苏昀卿。那是一段良缘,是宫里的佳话。那是个温润的翩翩公子,人品贵重,相貌俊朗。
那婢女道,“魏王说,要留世子喝了公主与魏王的喜酒再走也不迟。可是今日却也还不肯放世子离京。”
苏昀卿是个骄傲的,如何让他这般侮辱。沈南曜要让苏昀卿颜面尽失,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这打得又怎是世子的脸,更是南阳王的脸面。
南阳王世代镇守北地,是最为忠心的臣子。苏昀卿待我更是百般的好。我可畏是气极了,站起身来,道,“我去找沈南曜!”
我吩咐绿玉、赖嬷嬷等人不要跟来了。
沈南曜喜静,所以侍从皆是守在前院里。这后院里也不过是些婢女罢了。我要去哪里,到底也是没人敢拦的。毕竟我还是这大周长公主。
我撑着一把青骨竹伞,踩在地上,地砖上发出细细碎碎的雪的声音。因为有些滑,我便走的格外慢些。
青竹瑟瑟,红梅袅袅,暗香疏影楼被白雪覆盖。只可惜我没有心思赏雪。外头没有人守着,因为没有人能进后院来,而沈南曜也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我原是要叩门的,只是从椀花窗子的缝隙里,见着里头热气腾腾。那上官宏正与沈南曜煮茶说话,而说的话却使我没有胆子叩门。
上官宏道,“王爷不必着急,等过几年,您和公主有了孩子,小皇帝病危驾崩,您和公主的血肉,不就是李家唯一的血脉了。”
“到时候您名正言顺的,不比担着乱臣贼子的骂名要好?”
沈南曜没有说话,上官宏又补充道,“就算您和公主没能诞下子嗣,也可寻了个孩子来当作您和公主的孩子,只当公主难产而死。待得小皇帝驾崩,您便是摄政王,再过两年,登基昭阳殿,您便是君。”
我只觉得心头一颤,几乎是站不稳身子。原来,这婚姻是如此。我踉踉跄跄、失魂落魄的从竹林后走去,然后一把扶住长廊里漆红的圆柱。
我以为这桩婚姻是妥协,现在才知道自己掉进了这样大的一个陷阱里来。
两年前,父皇驾崩,他子嗣单薄,唯不过弟弟和自己。年不过十三的弟弟登基,幸有南阳王镇守北地,有陈相国、刘相国辅政。
西北羯族来犯,此时的沈南曜已经在关外蛰伏三年,他领兵西征,立下赫赫军功,一战封神。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沈大将军正是当年那个被人排挤的寒门状元郎。
陈相国因为当年有愧于他,现在想来,大约沈南曜用了什么手段。陈相国便上奏折请皇帝封王,我朝除了同姓王,也只有南阳王这么一个异姓王。但凭借沈南曜的军功也是封得,毕竟那是西北三十余座城,和无数百姓的命。更是守着我大周朝的安危。
这时候众人才知道沈南曜是沈相国的儿子,但只是私生子。因为他的生母出身风尘,沈相国一生没有污点,故而把沈南曜当作污点。隐藏了这么多年,偏偏沈南曜要活在最显眼的地方。从才冠京都的状元郎到战功赫赫的征西将军,样样都是最拔尖。
军情紧张,沈南曜没有进京受封。有人觉得沈南曜实属无礼,参了他一本。太傅怕寒了边塞士兵的心,便让我以长公主的名义,特意送了不少鱼肉干粮,犒赏三军。
我知道沈南曜有一天会回京都来,我永远记得十二岁时见他簪花穿红袍过朱雀大街的神采,也记得他那时候在官场上的落寞。可他只用了三年就成了战神魏王,再两年后,手握重权,无人能够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