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是村前芦苇花盛开的季节。远看一片雪白,近看却有不同的颜色,奶白色的,微红色的,淡青色的。微风吹过,细碎的、棉絮般的芦苇花,随风摇荡,好像白色的波浪。摘一朵芦苇花,轻贴脸颊,轻轻的,柔柔的,软软的,痒痒的,真舒服呀!芦苇花如那少女,恬静,淡雅,飞舞中透着灵性,阳光照耀下闪着五彩缤纷的光芒。芦苇花素洁,高雅,飘逸,柔顺中透着傲骨,很难折断。村民利用芦苇花暖、柔、韧的特性编织草鞋,上镇上去卖,每双鞋至少可卖三元。
冬季大雪足足有一尺厚,厚厚的草鞋中垫些棉花做成的棉鞋垫,脚上再穿棉花做成的棉袜,外套双草鞋,保准能过冬。
种上小麦,农闲,家里牲畜由秀娥和老娘看养。玉顺喊上女儿秋菊上沙河边采摘些芦苇花和叶子,今年准备编些草鞋。卖鱼时,把编好的草鞋,顺便拿到镇上去卖。卖得好的话,整个冬季可卖一百多元。
采摘完芦苇花及叶,秀娥和玉顺开始编织草鞋。
秋菊编织着草鞋,跟秀娥商量道:“妈!我想去张庄张口福家编箩筐去,咱们这好多男女都去了,我听说编一个荆条篮子可挣五角钱工钱,一个荆条箩筐可挣一元钱工钱,我现在一天可编一个篮子,箩筐可能要两天才能编成!有些人编的快,晚上再加加班!一天能编三个篮子,挣一块半钱!”
秀娥惊奇地问道:“张口福家需要编那么多箩筐,有那么多人需要么?”
秋菊说道:“我前天听我胖婶说,他家去年已在县城联系好销售点了,一个荆条篮子三元,一个半人高的箩筐可卖六、七元!”
秀娥说道:“前年,他们与村里签合同,花二百三十块钱就承包张庄背阳面的堤田!他们村的人当时都说张口福傻,不见阳光啥庄稼都长不成,承包钱不打水漂才怪!没有阳光,人家种荆条,编篮子箩筐往县城卖!张口福真有头脑!”
秋菊笑道:“妈,你说的太对了!大家没看到、没想到的!他能看到想到!说明他脑瓜好使!他有眼光,他家今年定能大赚一笔!你试试,就今年一年,他准能成个万元户!”
秀娥惊讶地张大嘴巴,问道:“真的?一年能挣那么多?”
秋菊笑道:“妈!十多亩地的荆条,不浇水,不施肥!投资二百三十元,跟白捡的一样!能不赚钱?妈,你说别人的脑袋咋恁聪明呢?”
秀娥说道:“他聪明不假!别人看着他挣钱该眼红了,明年都抢着包河堤,说不定村里该涨租金了?”
秋菊呵呵一笑道:“妈!我佩服就佩服张口福这个地方,人家与村里签有协议,承包十年,一年一交钱,每年二百三十元!”
秀娥笑道:“张口福脑袋好使,一眼能看透十年后的事,是个头脑活泛的娃!河堤本来就是荒地!背阳面种啥啥不成!他有头脑才能挣到钱,看到他挣钱很多乡亲该眼红了!”
秋菊说道:“妈!我可不是眼红,我觉得他有眼光、有魄力!还有,我听胖婶说张口福初中毕业后,一直在家务农,它跟乡里技术员打的火热,这个点子是哪个技术员给他出的!有文化就是好!能把荒地变块宝地!这是啥?这是科技种田!”
秀娥看着女儿兴奋的模样,心里很高兴,她很支持秋菊出去找活干,她出去跑跑,多见些人,有说有笑的,慢慢就能忘掉离婚的事,心情会好起来的。她心疼地看着女儿,说道:“你想去尽管去,海棠我帮你带!”
箩筐,在西华乡镇中一直很受欢迎,箩筐里垫些麦秸秆,上面再铺些被褥,满月的小孩子放里面,暖和的很,大人一边干活,一边用脚晃动箩筐,比摇篮都舒服,一个荆条编的箩筐,只要用的爱惜,用十多年没问题;荆条篮子在县城销路很好,城里人多数用来搬煤球,结实。
玉顺把编好的两双草鞋,掂到集市去卖,他蹲在老槐树旁边,半盆鱼虾也放在跟前!镇中买卖无需叫卖,有人需要自然过来。蝌蚪醋看到玉顺的草鞋,笑问道:“玉顺哥,你还会编草鞋?”
“穷苦人家的孩子,有啥不会的!过去不比现在,只要有钱啥都能买!我小时候家里穷啊——不自己动手,脚早冻烂了,咱这芦苇这么多,能让冻着?”玉顺笑道。
“你说的对!咱们老农没钱!省钱就是挣钱!对了,你最近咋没卖野味?”蝌蚪醋穿着棉袄,揣着手,蹲在地上吸溜着鼻子问道。
玉顺蹲在蝌蚪醋旁,也揣着手,捂着鼻子,这样鼻子少吸些凉气,不至于那么冷,他不喜欢听见蝌蚪醋吸溜鼻涕的样子,用袖口捂着鼻子答道:“野兔机灵,下雪天才好逮;野鸡秋天一般会搬家,找向阳的暖和地段,也不好逮了,最近我们村逮野味的人太多,大家手里都缺钱用,我就先不逮了,缓缓再说!”玉顺没有告诉蝌蚪醋,他逮几只野兔先养起来,不卖了。儿子说的对,自己先养些野味,养多了上县城联系饭店,价格可能会更高。
今日卖鱼,玉顺在集市上转了一圈,见镇里没卖篮子,箩筐的,就想编些拿到镇上卖。农村家家户户都会编,用坏了,上河堤找些荒草堆里的荆条,自己就能修补。村人常话: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箩筐,卖给农村人不太可能,也许镇上吃商品粮的人家,会需要些,秋菊不是说,城里人缺工具,常用篮子搬煤球么?回家先编两个篮子,镇上兴许也有人要!
玉顺发现河边有片荒芜的地方长有荆条,能编十几个箩筐,回家拿起斧头,拉起架子车喊着秀娥道:“我发现有片荒地长有荆条,能编十几个箩筐,咱去砍回来,编些箩筐,我拿到镇上去卖!镇上吃商品粮的兴许会买!”
秀娥问道:“镇上有卖箩筐的没?卖的动么?”
玉顺嘿嘿一笑道:“就因为没卖的我才试试!镇上吃商品粮的就那三十多户人家!别人卖咱也卖,肯定卖不动!”
说着秀娥将小海棠交给母亲看管,自己和玉顺拉着架子车,朝河堤走去。荆条的叶对生,幼枝、新叶为绿色,深秋的寒霜早已给荆条涂上了黄色,他们在风中冻得阵阵发抖。深黄色的叶片边缘有缺刻状锯齿,背面密密麻麻地布满灰白色绒毛。荆条结实,软而韧,能随意折,折不断,比竹子韧性还好,还结实,是编篮筐最佳原料。
玉顺一口气把荆条砍完,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晚上一家人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编着篮子,秀娥问玉顺道:“镇上有卖锅盖的没?没的话我今晚做两个,你拿到集市上去卖!”
玉顺回忆一下,说道:“没吧!街西头有家店,卖铁锅、铁锅盖!”
秀娥笑道:“咱不与他们比,他们是开店的,我问你的是赶早集的有没有?”
玉顺摇头道:“没!”
秀娥高兴地说道:“那就好,收秋时,咱家的高粱秆子一直堆在院墙外,我这就拿过来,趁晚上做两个锅盖,兴许也能换几个钱,明天你拿镇上试试!”
玉顺心中很高兴,每天卖鱼,能捎带多卖些其它物品,真好!
健鹏此时已在郑州工地,安顿了下来。前不久,他拿着工地的地址,去郑州找到平安和平顺大爷。健鹏与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只是论辈分该喊声大爷。找到他们时,他们刚下工架子,他们兄弟俩三十多岁,方方正正的脸上,由于长期风刮日晒,脸变得很粗糙,像没有上釉的瓷器,嘴唇都爆起了皮,粗而弯的眉毛和浓密眼睫毛上落满一层尘土,站在工地上迎风叉腿而立,威风凛凛的高大身庞,活像井架一般。
平安和平顺见到健鹏满是欣喜,听说健鹏辍学打工,都挺惋惜的。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平安他俩立即去找老板,老板不在,找到监工。监工姓周,一米七四的个头,身躯肥硕,四、五十岁左右,大伙都叫他老周。他皱着眉头看着健鹏,说道:“咋看着像个学生娃呀?还这么瘦!咱这体力活,他干不了!不行!”
平安看着健鹏单薄的身子,赶快递根烟,赔着笑脸说道:“你别看他瘦,农村娃!有劲!”
监工接过平安递过来的烟,点上,说道:“就怕没干过手跟不上,窝工!”
平顺贴着监工身边,笑着说道:“农村娃!能吃苦!不怕累,肯定不会窝工的!”
平安划根火柴,引燃周监工的烟后,笑道:“你行行好,留下孩子吧!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谁家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让这么小的娃出来受这份罪,你说是吧?”
监工再次打量健鹏一眼,心软了,说道:“留下也可以,他只能做小工!一天十三!你们三人一组,平安垒墙,平顺制钢筋模子!丑话说前头,不能窝工,窝工扣钱!”
平安和平顺兴奋地拉着监工的手,说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平安高兴地搂着平顺的肩膀说道:“咱俩终于熬到头了!大工好啊!一天十八!太好了!走买包花生米去!咱们庆祝一下!”
健鹏看着两人兴奋的模样,心中自然高兴!一天十三,小半袋子麦,不错!晚上平安买一小碟花生米,打些工地上的清水煮土豆,拿些馒头,三人蹲在工地上,围着一小盆土豆,一小碟花生米,大口大口地嚼着。
健鹏当小工,筛沙,打灰,运砖,掂泥兜子,清理垃圾为平安准备垒砖砌墙的料,平安提为大工,垒砖砌墙;平顺提升为钢筋工,钢筋工下料,绑扎;钢筋工是不需要小工的,一个人可以,工钱算大工!
天边洒下第一缕阳光,工人们已吃完早饭上工了。平安见健鹏只喝些稀饭,好心地劝道:“健鹏,你不吃馒头可不行,不到中午你就饿晕了,我才来时饿晕过一次,那滋味不好受!上了架子不到中午是不能下来的,还有你那水杯太小,中午去买个大的!”健鹏勉强吃了个馒头,随平安上架子了。
水泥四溅、机床轰鸣、人声鼎沸、四层高的楼房继续上长,健鹏偶尔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警示着雨天的到来。数十米高的脚手架上,建筑工人的身影仿佛在半空中飞舞,远远望去只能隐约看到安全帽在跃动。
满满一大兜水泥,成年人提着走亦不轻松,这对于刚走出校门的学生娃来说,更是意志的考验。
“累了吧?“平安看着健鹏提着泥兜,艰难地朝自己走来,关心地问道。
“没事,农村孩子哪那么娇气!“健鹏不以为然地说。
平安和平顺知道健鹏在咬着牙挺着,农村孩子从小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不论条件多么恶劣,工作多么辛苦,他们都能坚持住,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劳动才会使他们走出乡村,远离贫苦,只有劳动才能创造美好的生活。
阴晦的天气持续了几日,平安像祷告更像低声自言自语,说道:”千万别下雨,别下雨,下雨了又该停工了!”
健鹏心中很矛盾,骨头针刺般地疼痛,只要一呼吸,脊椎和胸前的骨头蚂蚁咬撕一般难受。腿肚和胳膊上的肌肉来工地第二天已肿胀起来,来回走动送料时,硬硬的肌肉中血管像爆裂一样疼痛;腿脚上,胳膊上,血管如澎拜急流,它急速快流时,似乎遇到什么堵塞,流不动,急剧骤停,慢慢地浑身上下腿脚发麻,酸疼的麻腿似乎支撑不了健鹏高高的个头。累得快要倒下时,健鹏赶快扶着墙砖,大口大口地踹气,活像干涸中缺氧的鱼。
平安停了下来,把水送到健鹏跟前,干裂着嘴唇说道:“歇歇吧,才干时我也受不了,熬一段就好了,工地可没上学时享福,你还小,真坚持不了还回去上学吧!好好的书,不念可惜了!”
健鹏喘着粗气,无奈地说道。“大爷,我家情况你是知道的,我爸劝我时,我说不想上,那是骗他的!谁不想读书,将来吃商品粮!我真狠心再读几年,我家早垮了,因为上学,我家和我姐都过得啥日子呀!这个学我上得窝心!”健鹏想着家里亲人近几年的苦难日子,不禁难过起来!
“多懂事的孩子,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点不假!”在旁边制钢架的平顺叔感慨道:“想想我家的两娃,再过两年也该上初中了,到时要去镇上上学,开销大,咱们还是多干些活,挣些钱,贴补家里!这样老娘和孩子都能少受些罪!唉——咱们出来大半年了,也不知孩他娘一个人照顾家,能行不?”平顺说着,怔怔地望着家乡的方向,眼中思润,他想家了!
平安心里也难受起来,停下了手中的活,望眼欲穿地望着家的方向,眼中无尽的思念。
周监工大声地冲他们嚷嚷道:“干嘛呢!你们都干嘛呢!再不干活,今天算旷工!”声音很大,穿透耳膜,把神游的平安和平顺拽回了现实。他们赶紧干活!拿人钱财,受人管制,自古以来都是这个理。
健鹏慢慢适应了工地的生活,适应了所有的伤痛都倔强地扛着,人也变的更顽强了,顽强的像家乡的荆条,充满了韧劲,更像家乡的仙人掌,随便丢到哪都能活。
静静的夜空,看不到城市的星,健鹏那疲倦而又勉强的微笑,让人看着心疼,躺在被窝细数家乡的美好,想起远方的亲人,健鹏觉得再难再累也是值得的。倾城的回忆,一点一点的雕刻着家人的容颜,电影般地播放在家时的一幕一幕;有时,健鹏的笑停在婉晴的脸颊,呵护在心里。
日子过得很忙碌,忙绿的让人无暇思索。可每早睁开眼睛,健鹏看到没有生机和气息的钢筋和水泥时,仍感到迷茫,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健鹏心里有些难过,没有目标和方向的人生,像偏离航线的船,让人看不到希望,没有希望的日子,健鹏感到悲凉!自己也曾有梦想,尽管它虚无缥缈,隐藏内心深处,健鹏一直不清楚他的梦想具体是什么,可绝不是现在的生活!
上中学时,曾听说,外面有个奇异且绚丽多彩,千变万化的世界,这个美妙的世界磁石吸引铁器般,吸引着健鹏躁动不安的心,他一直憧憬外面世界的种种美好,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观望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能亲身见证年轻人自己谱写的人生辉煌。
健鹏想让自己变成光彩夺目的万花筒,能拥有多姿多彩的青春!青春——多么有生机、有朝气的字眼!它让健鹏兴奋不已,难以入眠,健鹏一遍遍地咀嚼着“青春”这个词,什么是青春?青春是成长,青春是希望,青春是激情奋斗,青春是稍纵即逝的岁月,青春不可变更,无可替代!青春是绝版,因为它无法重写!
健鹏一直在迷茫和自我激励中,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和泥、掂泥的‘青春旋律’。他心中充满苦闷却无处倾诉。无能为力时,健鹏心中会产生逃避的思想,他有时会后悔长大,小时候,干嘛不傻傻地过,总想长大?现在真长大了才知道,长大的代价是“不容易”,长大后,你必须独自面对生活的兵荒马乱;多数时候,健鹏会坚强地鼓励自己,勇敢地走下去,一切都会有的!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拥有怎样的人生,但他心中一直给自己加油,他心中默默对自己说道:我愿意接受所有的孤单和打击,愿意为家人和爱人承担一切生命的给予!
工地灯光映衬下的月光,扑朔迷离,给人朦胧而奇幻的感觉。
每天晚饭后,三人均坐在楼板上,眺望家乡的方向,有时默默不语,只静静地坐着;有时讨论家乡的乡亲;有时健鹏给他们讲自己打野兔的经历、、、、、
提及家乡,他们笑了。
家乡,常出现在他们轻柔的梦里,并时刻都是他们感恩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