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曹莽一行十余人在突厥蛮子的带领下,穿过重重营地,终于来到正中那座格外高大的洁白毡帐。
现在领他们进来的已不是先前的巡逻小队,而是负责内围警戒的小头领。
那小头领听说他们是王庭使者,行色又颇为匆忙,哪敢多问多耽搁,径直将他们领到阿史那·结社率的营帐外,才让他们止步,然后自己进帐禀报。
不多时,一声爽朗的大笑从帐中传出:“哈哈哈,父汗的使者来了?快快快,让俺看看到底是谁?”
话音未落,偌大的营帐中走出一人,在昏黄的火把掩映下,只见那人五大三粗,身宽体胖,一脸横肉,如一只王八伸着脖子向外张望。
曹莽的记忆中有阿史那·结社率的长相,一见来人,便知是他。不等他认出自己,便先上前行了一礼,朗声道:“卑职拜见小特勒!”
阿史那·结社率见他帐下立着十几人,个个牵着高头大马,已知道他们应该就是父汗派来的使者。
只是昏黄的火光中,他并不能辨清这些人的面孔。
此刻见曹莽上前行礼,阿史那·结社率将双眼睁得大大,盯着曹莽,疑惑地道:“你是父汗派来的使者?看着如此面生,可有信物?”
虽然曹莽在突厥牙帐为奴,但先是被史蜀胡悉当作稀罕的牲畜豢养,自然很少有人能够见到他。
后来虽然被赠送给了义成公主,义成公主也从阿史那·结社率的奶奶变成了小娘,但因为义成公主与始毕可汗貌合神离、相互制约的紧张关系,阿史那·结社率更不可能与义成公主往来,曹莽和阿史那·结社率之间,自然也没可能有见面的机会。
曹莽也正是因为料定了阿史那·结社率根本不认识自己,所以才敢冒充他老爹的使者,直接来见这二十不到的死胖子。
见阿史那·结社率问自己要信物,曹莽再次从怀中取出那个黑不溜秋的铁块,恭恭敬敬地递给阿史那·结社率手上。
这东西,正是义成公主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的。
曹莽见阿史那·结社率接过自己的令牌,拿在手中摸索,语气略显焦急地道:“卑职康舒曼,是康鞘利特勒新近提拔起来的,因为王庭生变,事起仓促,才派俺前来给小特勒传递紧要消息。”
阿史那·结社率见曹莽说得焦急,却并无什么反应,只反复摩梭了几下那令牌,又还给曹莽,淡淡道:“光凭此物,还不能让俺信你啊,毕竟俺从来没见过你,若是重大消息,父汗怎会派一个俺都不认识的人前来传讯。”
曹莽知道那令牌的说服力太过单薄,但他还有一物,却是阿史那·结社率不得不信服的。
扭头向站在他身后一丈的张仲坚使了个眼色,张仲坚自然明白曹莽什么意思,也不说话,牵过身边的战马,径直来到阿史那·结社率身前。
曹莽适时躬身道:“小特勒,这匹马您当认识?”
阿史那·结社率先前的注意力全在曹莽身上,根本没有发现曹莽身后那十几人,更没瞧一眼他们的战马。
毕竟他这营地之中,人喊马嘶不断,除了女人,其余任何事物都引不起他太大的兴趣。
但当张仲坚不声不响地将那匹汗血马牵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的双眼顿时直了。
始毕可汗的汗血马谁不认识?那可是稀世宝马,寻常人看都看不到。
甚至是他阿史那·结社率,始毕可汗小儿子的身份,都很少有机会看到父汗最爱的汗血马,更别说有一天能够骑上它了。
“这这这——这是——这是父汗的汗血马?”
惊讶中的阿史那·结社率连话都捋不直了。
曹莽看他如此反应,心中暗笑,连忙点头,沉声道:“正是可汗的汗血马。可汗念小特勒身负重任,若是遇上那些通风报信的叛徒,没有千里良驹,万一让风声走漏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俺来时,可汗特将这汗血马赐给小特勒,让俺一并带来供小特勒驱策。”
曹莽这谎撒得有模有样,虽然没有点出始毕可汗交给明阿史那·结社率的任务,但字字都透露出他所担负的任务相当要紧。
此刻,有人人垂涎的汗血马摆在眼前,由不得阿史那·结社率不信。
果然,阿史那·结社率已经彻底沉浸在汗血马带来的喜悦中,哪里还有怀疑,满脸都是笑容,伸手轻轻抚摸着汗血马全身,内心的激动无以复加。
他如何能不激动?父汗赐给自己汗血马,那就是要将自己当作王储的意思啊,未来登上可汗大位,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至于汗血马是被人从突厥牙帐给抢出来的可能,阿史那·结社率是想都没想。
开玩笑么?突厥牙帐那般森严的防卫,就是神仙也不可能将自己父汗最宝贝的汗血马给盗走。
而曹莽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这临危之中随口胡诌的几句谎话,竟然无意中在一个懵懂无知、专横跋扈的少年心头,种下了远超他能力承载范围的火热欲望。
至于以后会有什么后果,谁他娘的知道呢?
好一会儿,阿史那·结社率才从狂热的惊喜中回过神来,转头望着曹莽,满脸堆笑,亲热地道:“天使立下如此大功,俺怎能不赏?来啊——”
“小特勒!”
正当阿史那·结社率高兴得要对曹莽等冒充的使者大加赏赐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疾呼,接着就见先前带曹莽进来的那个戍卫小头领惶急地从远处奔来。
本是笑容满脸的阿史那·结社率看着来人,面上瞬间显出不耐,喝问道:“干啥么?没看到俺在接待天使吗?”
那小头领也不答话,一路疾奔,眨眼就冲到阿史那·结社率身边,朝曹莽这边望了两眼,目光中透着不善。
不过他也没多作犹豫,立马将嘴凑到阿史那·结社率耳边嘀咕起来。
曹莽向来善于察颜观色,见到那小头领的反应,心头大惊,暗道自己被识破了?还是那些追兵已经赶到了?
在他身后的张仲坚、尉迟融、魏征等人,也是面有异色,预感不妙。
只是因为此时光线太暗,无人察觉这群人的反应。
阿史那·结社率听完那小头领的耳语,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再看向曹莽等人的目光冷了许多,身体也本能地向后退去。
曹莽见状,已确信形势有变,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忙对阿史那·结社率道:“小特勒,可汗还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向您立即禀报,否则迟则生变。”
阿史那·结社率刚刚听到的消息,正是对曹莽等人极为不利的,只是他并不是个足智多谋的人,也没多少主见,此刻惊疑不定,见曹莽如此,还是想听听他会怎生说法,因此问道:“你且说说,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曹莽听他说话语气冷淡至极,心头也打起了鼓,但事已至此,唯有拼个运气了。
他左右瞧瞧,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阿史那·结社率知道曹莽是想让自己屏退身边不相干的人,但他现在心中生了疑惑,哪会让身边的亲卫离开半步?
依旧冷冷道:“他们都是俺信得过的亲随,说吧,可汗有甚要紧事?”
曹莽秉持着做戏要做足的理念,虽然是做做样子,也不能让这死胖子怀疑。
闻言面上为难之色并不稍减,吞吞吐吐道:“这—这——”
阿史那·结社率一脸的不耐烦,大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看你能编出什么花儿来。”
曹莽忙躬身弯腰,脸上神色变换,发挥出奥斯卡影帝的演技,将那份挣扎表现得淋漓尽致。
估摸着差不多了,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小特勒,前日可敦谋反,纠结汗国许多权贵共同参与,妄图废掉可汗,另立新可汗。因此突厥牙帐大乱,至今未曾平息。俺受命带着汗血马前来禀报小特勒,请您务必守住这里,以妨可敦与大隋勾结,让隋军从此隘口北上。”
此话一出,阿史那·结社率瞬间呆立当场,而在他身周众多突厥蛮子也齐齐色变。
曹莽并不给阿史那·结社率等人反应的时间,又道:“最让可汗心痛的是,他的狼骑军也参与了谋反,俺们一路急驰,那些被收买的狼骑也一路追击,让俺损失了十几个部众才赶到这里,估计他们也很快就会追到这里。不过,小特勒务忧,现在俺已顺利到这里,汗血马也丝毫无损,若是小特勒陷入困境,也可凭此马逃出敌阵。”
这一连串劲爆的消息被曹莽如竹筒倒豆子般噼哩啪啦说出来,顿时震得阿史那·结社率等突厥蛮子脑子嗡嗡作响,半晌都没有清醒过来。
而曹莽这边,除了张仲坚面上神色怪异,其余众人都是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曹莽叽哩呱啦地说了些啥。
曹莽将众人反应特别是阿史那·结社率脸上神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见他站在场中,呆若木鸡,心中暗爽。
老子是好人,老子也要先告状,谁叫老子是个大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