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又僵持了一阵。
芅姜倒还好,可青寻的伤到底没好彻底,这一番折腾,伤口又有了开裂的迹象。
芅姜一看到青寻后背的血迹,心下不由的发慌。
要不,就认输了吧?她想。
可再一转念,硺颜这么丧心病狂,她真认输了,他还不知道怎么折腾她和青寻。面子丢了不说,还要被摧残,她才不要!
就在这档口,忽然又来了一支队伍。这群人全都蒙着脸,刚一出现,连句话都没有,拔出刀便追着荀氏的人猛砍,
那为首的倒是没蒙脸,不过却戴着一面奇怪的面具。他也没有砍人,而是趁乱冲到了芅姜的身旁,一把拉住芅姜的手。
芅姜认得他,他救过她两次,脑子却不太好使,一直都认错人。可是,青寻入梦来找她,那是因为她和青寻有一个约定,是关于青寻要找的那个人的。而这家伙怎么也钻到她梦里来了?
芅姜一把拽出手,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人道:“带你离开。”
芅姜惶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要跟你走。”
那人不愿罢休,还想再来。
青寻一见到此,一把将芅姜护在了身后,道:“阿姜说,她不想跟你走。”
那人瞟了一眼青寻,看着青寻那熟悉的面孔,没来由的便有些恼,抡起拳头就砸了过去。
芅姜一看情况不对,一把截住那家伙的拳头便质问道:“你要干什么?”
青寻瞥了一眼那差点就落到他脸上的拳头,没有说话。
那人却恶狠狠道:“他该死!”
青寻目光波动了一下,心头有一丝疑惑。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混沌来袭时,在青宅相遇,他也是这样,毫无道理的便要攻击他,好似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一般,可是他真做过什么让他如此仇恨的事情吗?
硺颜这边,他开始还觉得这次一定能拿下芅姜和青寻,哪想到半路竟然来了一个搅局的?他不开心了,拿起弓和箭便射向了来人。
那来救芅姜的家伙一发现情况不对,一把推开芅姜,反手一剑,砍断了硺颜的箭。
可硺颜却愈发来了兴致,拉弓上弦,又来。
那家伙一看势头不对,冲着芅姜就使了个眼色:“走!”说着,目光又落到了青寻的身上。
芅姜怕他对青寻不利,下意识的就挡在青寻身前,两手护着青寻。
那家伙想发作不好发作,只好强忍着心头的起伏的情绪,冲青寻吼了一声:“带她走!”
青寻当然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没有迟疑,一把拉起芅姜,转身就往外冲。
刚巧,路边停着几匹马。青寻翻身上马,带着芅姜便冲出了包围圈。
又一次的死里逃生,芅姜挺本来想说他们运气还不错来着,可是一想到他们还被困在梦境之中,瞬间便没了精神。
马儿缓缓向前,踩踏着地面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身后已经没了追兵。
芅姜大大地呼出一口气,伸手摸了摸青寻后背印出的血迹,问道:“疼吗?”
青寻“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芅姜烦闷地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怎么是怎么进来的,每次一遇到他我头就疼。”
青寻余光扫了一眼身后,却并不关心那人,只问芅姜:“硺颜要你干什么?”
不提硺颜还罢了,一提芅姜就有气。她气愤地舞着拳头,道:“他就是个混蛋,他还惦记这要我认输,还要我喊他……喊他……”
按年龄算,硺颜怎么也不可能有她这般岁数。芅姜着实没办法将阿兄这个词喊出口,连说出来都觉得羞耻。
可青寻没想到是这个,他瞅着芅姜那反应,直接就愣住了,过了好一阵才收回目光:“快到赵氏的领地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芅姜沉默了片刻,道:“去找赵无恤。”
青寻没有吱声。
芅姜解释道:“韩氏答应割地了,魏氏这边,荀氏也已经亲自上门,现在就差赵氏了。看硺颜刚刚那阵仗,很有可能是去找赵无恤的。我们去报个信,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抓住硺颜。”
青寻听芅姜说完,收回了目光。甩动缰绳,一路策马疾行,往赵无恤所在之地而去。
连着赶了三天的路后,两人到了邯郸。
他们不敢耽搁,到了邯郸后便直接去了赵无恤的宅邸。可他们来的不是时候,赵宅的下人说赵无恤外出多日,至今未归。
那人说得一脸认真,芅姜一时间也无法判断这究竟是推脱之词,还是赵无恤真不在宅中,找赵无恤的事也只能作罢。
找不到赵无恤,那么就没了接近硺颜的机会,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从赵无恤的宅邸出来,芅姜头都大了,都怀疑是不是硺颜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故意的阻拦,可很快,她发现她错怪硺颜了,因为,那赵无恤回来了。
不过此刻,她和青寻还没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为没有找到赵无恤而遗憾。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话,隔得大老远就看到对面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芅姜一看到那人,只觉得心跳“砰”地一声,便再也迈不开脚步了,她转过身就一手拽住了青寻。
来人是从硺颜手中救下她和青寻那个,也就是一直被她当神经病那个。可是,她这也太倒霉了吧,她和青寻前脚刚到邯郸,这家伙后脚也到了,他不是一路跟着他们的吧?
青寻打从那天遇到就已经发现,芅姜看这人的眼神不对劲。他迟疑了一下,问芅姜道:“你怕他?”
芅姜郁闷道:“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吓人,跟神经病一样,我们还是换个方向吧。”
青寻没有再问,牵着马便换了个方向。
可对方却似乎很想见芅姜,一见芅姜和青寻,催动着马儿一路快奔,一下子就拦住了芅姜和青寻的去路。
芅姜对此人有着本能的恐惧,她抬起头,怔怔望着他,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那人却问道:“你们是不是要找赵无恤?”
芅姜一愣,和青寻面面相觑了一下,问他道:“你怎么知道?”
那人道:“你们走的这条路是通往赵无恤府宅的。”
原来如此。芅姜“哦”了一声,收回了目光,可是一瞅见对方在看青寻,慌地一把将青寻护在了身后。
那人似有不满,“哼”了一声,调转了马头:“要见他跟我来。”
芅姜吃不准对方的用意,扭头就看向了青寻。
青寻倒是胆子大得很,扶着马背便上了马。
芅姜见青寻不担心有诈,她便也不再犹豫,和青寻一起,跟在那人身后便进了赵无恤的宅子。
这不进不知道,一进去芅姜才发现,原来这家伙顶着的就是赵无恤的身份。
他顶着赵无恤的身份不打紧,可是这么一来,还怎么让他帮忙对付硺颜?他对青寻仇视得厉害,万一他说,要抓硺颜先砍青寻,那可怎么办?
芅姜郁闷了,入了赵宅后守在青寻身边一刻也不敢离开,而那赵无恤将他们领到宅中后便跟失踪了一样,再也没出现过,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遣了个内侍来喊人。
彼时,芅姜双手托腮,趴在案上正望着油灯发呆,见有人来了便站了起来。
那内侍说,赵无恤要芅姜过去。
芅姜一听就不乐意了,转头便看向了青寻。这大晚上的让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过去肯定没什么好事,更何况赵无恤之前还有对她动手动脚的记录。
青寻倒是懂她,瞥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道:“那一起去吧。”
芅姜欣喜地点了点头。
可那来传话的内侍却一把忙拦住了青寻:“诶,是喊她,没喊你。”
芅姜一见青寻被拦又不乐意了,趴回到了案上便道:“那我不去了。”
那内侍也急了,走到芅姜身旁,道:“那怎么行,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芅姜“嗯”了一声,抬起了头:“与其让我为难,那还不如让你为难。反正我和青寻是一起来的,赵卿要见我们就一起见,要么就一起不见,分开就是不行。”
那内侍无奈地望着芅姜,眉头全拧到了一起。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我来呢?”
屋内的三人一愣,且见着赵无恤走了进来。他此刻换上了常服,发髻上也没有戴冠,只是插着一支银簪,那模样看起来倒是比之前平易近人了很多,不过面具却没有摘下。
那内侍一看到赵无恤,忙躬身行礼。
赵无恤却摆了摆手,将他遣了出去,目光只就落在了芅姜的身上。原本,赵无恤也没打算亲自走这一趟的,可又怕芅姜不愿意去见他,所以他就自己来了。
果然,芅姜一看到他进来脸色就不太好看,赶忙起身,挡在青寻身前,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赵无恤迟疑了一下,道:“你们来,不就是想找我的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芅姜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了护着青寻的两臂,回道:“好吧,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就是关于荀瑶的。”
赵无恤顿了一顿。
青寻接过了话音:“你应该已经知道荀瑶就是梦魔硺颜了吧,我们需要一个拿下他的机会。”
赵无恤并不太想给青寻面子,冷声道:“哦?他和我有关吗?”
青寻波澜不惊地瞟了一眼芅姜:“你可以不帮忙,不过阿姜在这梦境里被困得太久了,还能坚持多久谁也不好说。”
赵无恤一听到青寻这句话忽然就僵住了,僵了好一阵,然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芅姜话刚刚的话没说完,还想继续补充来着,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赵无恤莫明其妙地就走了。
她有些发懵,愣神间,就听得青寻的冒出一句:“他……应该挺在乎你……”
芅姜一个哆嗦,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惊悚地望着青寻,望着青寻那淡然的神色,突然意识到,青寻拿着她的安危威胁了赵无恤,瞬间便无语了。
青寻该不会以为那赵无恤真在乎她吧?人家会在乎她吗?人家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潋,至于她,最多也就是个精神寄托。在乎?他想太多啦!
在赵无恤来过的第二天,荀氏的人果然如预料中的那样,来到了邯郸城。
擒住硺颜的机会就在眼前,芅姜和青寻自然不愿意放弃,可是赵无恤那头却迟迟没有消息,也不知道他是答应帮忙了,还是没答应。
其实对青寻和芅姜而言,无论赵无恤答不答应帮忙,他们都一样会对硺颜下手,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而且,像这样能靠近硺颜的机会也实在是太少了。
为了保证计划得以实施,他们正讨论着要以怎样的方式接近硺颜最好,突然有人敲响了房门。
这两天为了防止赵无恤对青寻下黑手,芅姜一直和青寻待在一个屋里。听到敲门声,两人对视了一眼。芅姜主动上前,拉开了房门。
只见宅中的两个婢女走了进来,手里各托着东西。
芅姜愣了一愣,有些莫明。
那两个婢女将东西放下后,其中一人道:“主人让两位好生准备。”说完,后退两步便离开了。
赵无恤晾了他们这么久都没消息,现在却忽然让人送东西来,他什么意思?芅姜有些纳闷,她侧头看向了婢女送来的东西,且见着那是一身丝罗舞衣和一把琴。
芅姜又是一愣,更不懂了,这舞衣和琴干什么用的?
青寻看到琴也走了过来,手指轻轻从琴身上划过,突然“啪”地一声,琴身内的暗盒里弹出了一把短剑。
芅姜一看到这儿忽然意识到,赵无恤这是答应帮忙了。他让人送来琴和舞衣就是在告诉他们,他会借乐工献乐,舞姬献舞之名,给他们提供下手的机会。
这个办法倒是不错,可是赵无恤到底有没有想过,她和青寻会不会跳舞,能不能弹琴啊?芅姜有些头大,望着青寻,满脸的烦躁。
青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他目光波动了一下,将短剑放回到琴内,然后抬手拨了琴弦。且见他指尖轻抚琴身,琴音霎时如同水泄,潺潺不绝。
芅姜顿时有些发懵,她讶异地瞅着青寻:“你……你真会弹琴?”
青寻抬起了头:“怎么?”
芅姜摇了摇头,心虚地忙转开目光,脑子里突然就映出了之前梦境之中的场景。
青寻却目光落在了舞衣上,问她道:“你舞怎么样?”
芅姜一脸为难的望着青寻,一把就拉住了他的衣袖。
青寻明白了芅姜的意思,可在跳舞这件事情上,他敢帮忙吗?所以,他推开了芅姜拉着自己的手,道:“这舞衣和你的尺寸,你穿上一定很好看。”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青寻学会装傻了,献舞的事情赖不掉了,芅姜对着赵无恤送来的舞衣,彻底的郁闷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已经暗了下来。
那赵无恤也不知道和硺颜是怎么谈的,硺颜竟然没有像在安邑见魏驹那样,谈完就走,似乎谈得还挺顺利。
戍时将近,赵无恤又遣人来传话,问芅姜和青寻准备好了没有,该去献舞了。
听到献舞二字,芅姜都快哭了。
青寻见她为难,安慰道:“献舞就是做做样子,拿下硺颜才是真实目的,不必太过紧张。”
芅姜当然也知道拿下硺颜才是真正的目的,可是在这之前,她还不是要上?迫于无奈,她只能换上舞衣,跟着那传话的往硺颜和赵无恤所在之处走去。
长裙迤逦,轻盈贴身,凸显出了她的身材曲线,可是她却哪儿哪儿都不对劲,只觉得穿了跟没穿也没什么两样,实在这衣裳太轻薄,也太贴身。
而青寻瞅着她那窘迫的模样,眼睛就一直没转开过,总感觉的芅姜此刻像是一只掉进水里的猫,连路都不太会走。
在那传话之人的带领下,两人一前以后的进了赵无恤的宴客大厅。
大厅里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一团。
青寻被带到了乐工们待的地方,而芅姜则被领到了大厅之中。
两人各自准备了一小会儿,随着一串琴音的流泻而下,大厅里逐渐的亮了起来。厅内悬挂的铜镜折射着月光洒落在大厅之中,形成一圈光影,一下子就照亮了正中的芅姜。
芅姜之所以怕献舞不是因为她不会跳舞,而是因为她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卖弄风姿。在她看来,为了抓硺颜而牺牲色相,这简直就是亏本生意,亏大了!
可现在都已经走到这一步,她不可能回头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伴着光影,她身形一动,举袖遮挡住了半张脸。
美人半面,眉目多情。
硺颜瞥了一眼芅姜,又拿起了面前的酒爵,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赵无恤的目光倒是一直都在芅姜的身上,打从芅姜进门就没移开过。
琴音稍顿,曲调悠扬了起来。青寻弹奏的是《诗经·国风》中的一篇《郑风·野有蔓草》。
芅姜听着琴音微微一笑,正式开始起舞。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舞动中的芅姜便化了作那与情郎相会的少女,殷殷切切盼望相见,好不容易到了约好的野地,却又仓皇四顾,唯恐叫人撞见。
青寻奏至“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芅姜便又成了那与情郎相见的少女。少女袖掩半面,娇羞不已,双眸婉转,情意绵绵。
芅姜的博袖舞得灵动非常,轻盈若蝶,在柔软的肢体舒与展之间她始终未露真容,只露半面,而就因为这样,她的一颦一笑一抬眸更将少女的娇羞之态尽展无余。
看到此处,硺颜瞬间来了精神。
青寻也难得的朝着芅姜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芅姜心中得意,舞得越发卖力。她舞步蹁跹,如惊鸿起,如凌波行,如流风回,如云闭月。
曲至“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她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青寻方向。
舞也舞,曲也弹了,也该是时候动手了吧?芅姜想。
青寻当然明白芅姜的意思,他瞅了一眼赵无恤与硺颜,故意将曲调压低了一分,让芅姜先别忙动手,再稍等片刻。
芅姜心领神会,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不过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动作交流,可落在赵无恤的眼中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那赵无恤似乎忘了是自己安排芅姜献舞的,也忘了芅姜和青寻要在此时对硺颜下手。
他从痴痴地看着芅姜的状态中抽回神思,一把捏碎了手中的玉爵,另一手摸向了腰间的配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