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景澄乘坐飞机回家,陈揽月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机场接他,替他拉着行李箱,又顺手递了杯热咖啡给他,道:“暖暖手,外面挺冷的。”
谢景澄家是在南方,但是今年天气怪异得很,南方大部分地区竟然都开始下雪了。谢景澄还很少看到雪,觉得有些稀奇,走出机场的时候没忍住在外面多停留了一会。
陈揽月有些无奈,道:“雪有什么好看的,回家就不能看吗?你非要在外面受冻?”
行吧,谢景澄只能乖乖地跟着她上车。
南方的冷向来是湿冷,风一吹几乎冻得刺骨。陈揽月上车后立马就把暖气给打开了,搓了搓手才去握方向盘,顺便给他说下家里的情况:“还好你请到假了,回来得早,可以先给爸妈说下你手的情况,说完就走,别等着你爷爷回来。”
家里话事的人要是回来了,谢景澄就算再想走,也走不了了。
“谢谢你,揽月姐。”谢景澄轻声道。
“不用谢。”陈揽月开着车,瞥了他一眼,“我也只是不想你跟外公吵架,每次都搞得家里鸡飞狗跳的。”
“他不打我就行。”谢景澄无声地笑笑。
提到这事,陈揽月就不太想说话。
片刻后,她轻声道:“外公这些年身体不太好,估计打人也没什么力气了,他要打你,你就受着,别惹他生气。”
谢景澄登时笑了起来:“他是没什么力气了,扔东西倒是扔得准。我要是被他拿凳子砸了脑袋,我是不是也得受着?”
他语气平常,倒是没带什么怨气,陈揽月却听着难受,不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正是中午,谢景澄和陈揽月回去的时候正好能吃午饭,陈揽月简要地给家里人提了下谢景澄手受伤的事情,回去后谢景澄立马感受到了巨大的关怀,谢父谢母都不要他做事,吃饭都恨不得喂他。
谢景澄笑了笑:“就是脱臼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别跟我爷爷说。”
谢父板着脸道:“就算不说,等你爷爷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能看到的。”
谢景澄心想那个时候他估计都跑了,哪儿敢等他回来。
这句话没敢说出来,只道:“爷爷最近不是去参加什么协会了么,应该没那么快。”
他这次回家,是要让父母知道,自己真的是手受伤了才要休息的,不是不想画画了。但至于这次休息后,这条路要怎么走,他还得好好考虑考虑。
其实周漫说的真不错,他脱离不了这条路的,还不如先在建筑领域成名,到时候不论做什么都没有人管他了。
可是啊,他是真的不想利用自己画画的这件事来做垫脚石,无法证明他除了画画外在其他的事情上也能有所成就,那去做建筑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景澄一时想不出个结果,便想趁着现在清静,出去散散心。
还没有到正式放假的时候,亲戚们没回来,以前的老同学也没回来,谢景澄找不到人能约,索性就独自在江边走了走,外面的风刮骨得不行,他却没觉得有太冷,沿着江边走了一圈后,又绕着书店一条街回去,才发现居然到处都是他和“全明子”的海报。
没错,全明子老师就是他爷爷,在漫画界几乎能登顶的人,不仅在国内出名,在日本也是格外受人尊崇,就算现在因为身体原因不画画了,每年翻印卖出的版税也能登顶富豪榜。
外面很少有人知道他和全明子还有这样的关系,因为谢景澄的画风和故事类型和全明子的很不一致,前者是甜蜜的少女漫,后者则是回味无穷的青年故事。
谢景澄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达不到全明子那样的成就,虽然他有天赋,但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没办法按照他要求的那样一步步地行走。
否则那就不是他了,那是傀儡。
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一阵风,谢景澄这才觉得略有些冻,把手伸到荷包里面,正想给明亦发个信息,同步下自己现在的情况,陈揽月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过来。
谢景澄没由来的,眉心一跳。
“你在哪儿?”陈揽月问道。
“在外面。”谢景澄说。
“你等会……你先别回来。”陈揽月蹙着眉头,背后还有点嘈杂的声音,“外公突然回来了,他火气有点大,你现在千万别回来。”
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谢景澄看着电话,觉得有点奇怪。
按理来说,他爷爷虽然脾气大点,但是只要自己不忤逆他,他应该不会莫名其妙地发火才对,为什么陈揽月叫他现在别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谢景澄想不通,沿着街边又走了会,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来。
明亦?
他不会知道明亦了吧?他是从哪里知道的?
谢景澄瞬间清醒过来,心脏狂跳,步子一顿,回身,朝着家的方向狂奔过去。
他担心得不行,半点都不敢耽误,直接冲了回去。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暴怒的声音:“你叫他回来!现在!”
谢母在旁边低低地劝着什么,谢父则是没说话。谢景澄步子略微缓了缓,稍稍平复了下呼吸,走过去,缓缓地打开门。
听到开门的声音,里面的人便立马看了过来。
客厅内正在发脾气的那个老人,看模样已经有七十来岁,穿着的衣服宽大贴身,领口的暗扣处细心地纹了祥云,一看就价值不菲。若是不生气,看起来倒像是个信佛的心平气和的人。
谢景澄打开门的时候,他的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冷冷地锁在谢景澄的身上,似乎要把他剜骨剔肉似的。
谢景澄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
他就这么站在门口,迎着他的目光,等着他先说话。
室内的空气一时有些凝固,谢父看到谢景澄,低低地说了句:“你先进去。”
谢景澄没动,谢母便去劝那位老人:“爸,先休息会儿吧。”
“不用。”那位老人冷笑一声,拂袖道:“谢景澄,你跟我进来。”
谢景澄跟着进去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应该在外地参加会议的爷爷会突然回来了,但看着他那神情,多半是又有什么事情要迁怒自己,他实在不想吵得整个家都鸡犬不宁,索性直接跟爷爷说清楚。
如果是明亦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妥协的。
老人前脚进了书房,谢景澄后脚把门关上,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人迎面就是一堆书朝着他砸去,谢景澄瞳孔微微一缩,却也没避,直接就被砸了满面。
厚重的书“哗啦啦”地落下时,谢景澄伸出来微微阻拦的手背,已经是青了一片。
他也不恼,只是朝着那老人淡淡笑了笑:“谁又惹全明子老师生气了?”
不错,他就算是在家,也不喜欢叫对方爷爷,他觉得对方既然如此喜欢“全明子”这个全国乃至于整个亚洲都知名的身份,他就顺着他的心意,叫他这个名字好了。
全明子本来就在气头上,听到他这么说,更是怒不可遏:“你给我好好说话!”
“我还没有好好说话吗?”谢景澄将所有的书捡起来,整整齐齐地重新放在书桌上,语气平静,“全明子老师现在应该正在外地开什么重要的会议吧,既然您都把我叫进来了,便好好地跟我说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您老火气这么大?”
他跟全明子说话向来这样,对方不管情绪再激动,他都不温不火,仿佛从来都不把对方放在心上,等对方发泄完了,累了,他才会抬头看着对方,一双漆黑的眸子什么都看不透。
全明子现在就觉得累了。
他在谢景澄回来之前就已经发过脾气,现在对着谢景澄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实在是觉得疲惫,在书桌边缓缓坐下,按着自己的眉心道:“我听说,你学建筑的时候,是准备做结构设计了?你是不是有放弃画画的打算?”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比他预想的还要好很多。
谢景澄笑了笑:“谁说的?”
“你不管谁说的!”全明子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你只需要回答我!”
“没有。”谢景澄低低笑了声,“您从哪儿听到的话,难道又是表姐给你说的?”
“这个你不用管。”全明子不肯相信地看着他,“不许去学,你连载中的漫画也不许停,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许,听到了没有?”
谢景澄抬了抬自己的手腕,问道:“手断了也不行?”
全明子立马皱起了眉头:“你哪只手断了?”
谢景澄道:“右手。”
全明子冷笑起来:“你不是还有左手吗?左手也断了?两只手都断了不是还有脚吗?谢景澄我告诉你,你的天赋是我们家族给的,你就得把家族的事业给传承下去,看看你现在画的都是些什么鬼东西,都这样了还不勤奋?还想着做什么?”
还家族,还传承呢。
谢景澄真的乐得不行,抬头,展开个明朗的笑容说道:“爷爷,这种话我一个画少女漫的都说不出来,您平时的著作不都是颇有深度的东西吗,怎么还会说出这种中二的台词来?小时候我听听也就算了,现在你还这么想啊?”
他看着气得逐渐发抖的全明子,指了指自己,轻笑道:“您老的东西有您的读者记得就行了,您逼着我做什么呢。仔细想想,大家如此尊崇您是因为您是全明子,不是因为您姓谢,明白了吗?”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地落下,全明子的怒火终于被再次点燃了起来,拿起自己手里面能砸的东西全都朝着谢景澄砸去:“你给我闭嘴!”
他现在已经是漫画界顶尖的人物了,想将自己的事业传承下去有什么错?
他这么大的年纪了,仍然还在坚持作画,不就是因为想在谢景澄大成前将他的地位牢牢站稳吗?他知道自己现在处心积虑的都在为他铺路吗?他凭什么不珍惜!
谢景澄依旧不躲,也不恼,等着他砸完,慢吞吞地说道:“全明子老师,我没想惹您生气,这次回来我就是想跟您说下我手受伤的事情,没到断那么严重,但是短时间内高负荷画画是真的做不到,开年回去我还参加比赛呢……”
话音未落,一个画板砸来,擦着谢景澄的脸颊就过去了,差点将他的脸划破。
听得“啪嗒”一声,画板跌落在地,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全明子的怒吼:“你少给我提比赛!我当时纵容你去学建筑就是个错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你的导师,我看就是那女人误了你!”
谢景澄本来要去捡画板的手骤然一顿。
所以说,知道就知道了,怎么不早点告诉他。
动这么大的气,不就是想说这件事吗?
他扭头,淡淡笑了起来,道:“全明子老师还知道什么,不妨都说出来给我听听。”
全明子盯着他,眼中还有怒火,却没有说话。
谢景澄走过去,将昂贵的画板重新放在他的桌上,缓缓地朝着全明子靠近了几步,声音在此刻竟然冰冷的有些陌生:“谁告诉你的?”
他刚才就问过这个问题,全明子没有回答,现在问起来,他仍旧没有回答。
谢景澄继续朝着他靠近,最后几乎是紧贴着站在他面前,漆黑幽深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全明子的眼睛,轻声重复刚才的话:“谁告诉你的?”
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好,主要还是来源于他这位强势的爷爷。谢父谢母在爷爷面前向来弱势,也就主动不去打探谢景澄的消息,几乎就放养他,省得爷爷知道了又闹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家里人和谢景澄中间,将两头联系得最紧密的人,就是陈揽月。
陈揽月理解全明子的想法,亦是疼爱谢景澄,时常因为他们两人的矛盾头疼。
如果是从前,谢景澄觉得这可能是陈揽月说的,但是自从上次和陈揽月吵过之后,他觉得陈揽月会理解他,不会做这种事情。
更何况,自己还没回家的时候,她就提醒自己这个时候千万别回家,大约这次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那么日理万机的全明子,到底是怎么知道他想放弃画画这件事的?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喜欢明亦这件事的?除了陈揽月,还有谁能告诉他?
谢景澄认识的人就那么些,他把所有人在脑海里面过了一遍,仍然没能找到结果,便只能将目光聚集在全明子的身上,轻轻地问道:“你调查我?”
他现在已经很高了,这样站在全明子面前,几乎是居高临下的感觉。
全明子被他那目光看得有些压迫,冷着脸没有说话。
他其实这些年很少看到这个小孩,反倒是在他小时候接触得多些。那时候小孩贪玩,他对他也格外的严厉,每当他不听话便会拿着藤条抽他的背,逼迫着他每天坐在桌子面前练画,直练得手腕都肿了,才肯放他去休息。
等到后来谢景澄有能力自己出画集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而是满世界地跑,开设自己的画展,画更多形而上的东西,只希望能挣更多的钱,给小孩提供个更好的学习环境,自己的位置能够更加稳固,能给小孩铺路。
他觉得自己满心满意都是他,可是为什么这个小孩,居然是个白眼狼!
半晌,全明子冷笑起来:“我不该了解你的事情?”
谢景澄没答话。
好久,他才低低地笑了出来:“您老想做的事情,我哪儿敢反驳。”
他这笑意没带着什么温度,说完了后,又看着全明子道:“我只是给您说一下,其他的事情你要怎么管都行,唯独这件事您别插手。”
全明子生气地皱起了眉头,立马就要呵斥他,却听到谢景澄淡淡的,重复了句刚才的话:“这件事,你别插手。”
声音中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全明子瞬间被他这语气给气笑了,抬手“啪”的一声,狠狠给了谢景澄一巴掌,怒道:“你真的是长本事了!你再威胁我试试!”
他气得整个人都在不住地起伏,谢景澄生怕他给气坏了,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劝他:“您老可别生气,本来这个年纪,身体就不好了,可别再动怒了。”
他越说,全明子越生气,此时真是恨不得掐死他,偏偏这么久没见,这小孩的神色一年比一年冷冽,而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此时他站在他的面前,竟能明显得感觉得到,这个小孩,再也不是自己能随意拿捏的那个小孩了。
谢景澄从小被他打到大,这巴掌下来,他也不觉得痛,只抬眸淡淡看着他。
越看全明子越是生气,抬手又要打,突然间,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传来。
旋即谢母温和的声音响起:“爸,赵家的小孩来了。”
听起来像是全明子约的熟人。
全明子气还没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撑着桌子不知道缓了多久,才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她在楼下等等。”
说完,凉凉地看了一眼谢景澄:“在家里等着我,我回来再跟你说。”然后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谢景澄只是淡淡地笑笑,不置可否,目送着全明子出去。
待到楼下关门的声音响起,他知道全明子已经出门后,才百无聊赖地朝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想看看全明子约的这位“赵家的小孩”到底是谁。
他看完一眼,突然愣住。
只见在楼下花坛旁边,安安静静等着的那道身影是个女人,低眉顺眼,看起来格外的温和。大冬天的似乎也不知道冷,穿着个短裙就出来了,在全明子过去后,她恭恭敬敬地对着全明子鞠躬,就像是晚辈对着前辈那样尊敬,然后邀请他往车里去。
走路的姿势,谢景澄很熟悉。
他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只是蹙着眉头看,片刻后,那女人也不知道察觉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一眼,谢景澄恰好看清她的全貌,眉心狠狠地跳了跳。
那时候他从签售会跑出来,在厕所遇到的那个女人。
她从自己身边经过时,谢景澄能在她身上闻到和明亦相似味道的那个女人。
后来明亦反复强调,千万不要理跟她说话的那个女人……
赵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