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月,这是皇宫第二次举行葬礼了。文妃生前不体面,死后也没谁在乎,该有的仪式还是要有。
周允辞披麻戴孝,只有他一人跪在文妃的灵堂里,红儿在哭哭啼啼烧着纸钱。周允珩与周允诺形式上哭了一通,跪了一会儿,皇后娘娘来看望,上了一柱香,对周允辞说母后以后会照顾你的。周允辞低着头,特别想问皇后我母妃和大哥都走了还剩我一人你膈应吗?
凌旋呆在自己的小院里,一身孝衣坐在台阶上,她往面前的火盆里烧着纸钱:“太子殿下,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我一直觉得你还活着,活在很多人身边,我听了你很多事,燕京也因为你发生了太多事,死了太多人。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愿意看到的,可你是所有人的执念。阎王殿一定给你准备了一个完美幸福的来世,你就安心投胎吧,来世做个富”贵闲人,无愁无灾,自在一生。”火小了一点,她拨了一下,又絮絮道:“文妃娘娘,你曾经做过错事,虽然爱子心切,但害死了太多人,不值得原谅,你入了阎王殿,怕是很多人都来向你索命,你这一生,何苦呢?没救成想救的人,另一个爱子留在人世也活得痛苦。”
纸钱烧完了,火也渐渐小了,凌旋还坐在台阶上望着火盆发呆,最后一片纸钱从她指尖落下,掉在火里,化成灰烬。
当一切尘埃落定,我身边是否还有你。
南越 金陵
“母后,母后,我回来了。今天张太傅表扬我了。”小太子凌青澄蹦蹦跳跳的举着自己的文章进去凤飞殿给虞婉婷看,虞婉婷放下手里正在织的荷包,抬手把像她投来的小太子抱在怀里。
“澄儿,说了多少次了,不要乱跑,摔倒了怎么办。”虞婉婷虽然嘴上说着责备的话,眼底带着永远散不开的笑意,就算不说话时,嘴唇似弯非弯,十分温婉大方。她贵为一国皇后,出身不算高贵,长相也不算一等一的好,从刚入宫的小小良媛成为如今的太子生母,实在不是因为她手段有多狠辣,而是她贤良淑德,深明皇上心意,夫妻两人伉俪情深,在深宫里的感情都羡煞旁人。
“娘娘,给小太子冰着的酸梅汤要不要现在端来?”虞婉婷的贴身侍女萍儿请问。
“盛夏跑了这么长路,不宜马上饮凉的,等一会儿再给他吧。”虞婉婷说着,拿来萍儿递过的湿毛巾给他细心擦汗。
“母后,你快看嘛,张太傅说我写的文章很好,你快看嘛。” 凌青澄把那张薄薄的纸递到虞婉婷眼前,非要她看。
虞婉婷只好把挡在眼前的纸拿过来,细细拜读这篇“大作”。
通篇没有错别字,文不对题的引经据典,看得出平日里背的四书五经很用心。但是......
“澄儿,张太傅让你写什么文章啊?”
“张太傅说,让我写一篇我要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该怎么生活。”
想法真好,可这文章......
“你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母后看了很感动,可你为何又写了‘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你是思念哪位姑娘?”
小太子脆生生的回答: “我们金陵城外有百姓经常泛舟采荷,他们就是靠这个生活的啊。”
虞婉婷哭笑不得:“那你也不能用这句啊,采葛写的是男子思念心爱的姑娘,平日不见就甚为想念,与百姓泛舟采荷无关啊。”
凌青澄很认真问道: “那爱情不也是百姓生活的一部分吗?就像你你和父皇。”
虞婉婷摇摇头:“对于百姓来说,爱情是可望不可即的,诗经里虽然很多都是写男女之情,它真正想告诉你的,是百姓的勤劳、善良,就算贫苦,疾病,但他们依然认真生活,向往有美好的感情。张太傅让你写这篇文章,就是让你体会百姓的劳作辛苦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还有当朝者对百姓的严税重役带来的不满。”
凌青澄似懂非懂点点头。
虞婉婷挥手让萍儿端来酸梅汤,把他抱在腿上,一口一口喂他:“你还太小,这些你不能理解,张太傅那是看你背书认真才表扬你的。”
“他不小了,张太傅给他出的题正好适合他,他不认真答题你和太傅不批评他还一个表扬他一个给他喝汤。”母子两人正在说着话,一身便服的凌源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萍儿行礼:“参见陛下。”
“平身吧。”凌源随意对萍儿一抬手,坐到虞婉婷的身边伸手就要把凌青澄抱过来。
凌青澄向后一靠,避开他的手,搂着虞婉婷的脖子不放手。
虞婉婷好笑地拍拍他的背:“橙儿,快放手,你父皇想和你亲近亲近,你别这样。”
凌青澄小脸儿皱成一团,就把不放手。
凌源可不理他的反抗,一把把他箍过来,揉着他的头发:“怎么,说你两句还委屈了,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帮助你皇爷爷打理朝政了。”
凌青澄还是不理他。虞婉婷对萍儿点一下头,萍儿会意地去端来一碗酸梅汤给虞婉婷。
“陛下刚下朝就过来看望澄儿检查他功课,这么热的天,先喝碗汤吧。”
凌源放下凌青澄,端过汤,还不忘教育凌青澄:“你呀,还是你母后太宠你了,看看你顽皮的样子,有南越未来帝君的风范吗?”
凌青澄对他吐了吐舌头:“是不是我们南越的帝君都像父皇这样一脸正经不苟言笑才算好,也只有母后才能受得了你。”
“你......”
“好了好了,你们父子俩每次见面就吵,也没看见你俩谁占了风头。”虞婉婷忙出来打圆场,“澄儿,张太傅不是还给你布置了别的功课吗,萍儿你带他先去温课,等晚饭好了再叫他过来吃饭。”
萍儿答道:“是,娘娘。太子殿下,跟我去温课了好不好,明天还要交给太傅。”凌青澄只好不情不愿走了。
等殿里的人都退下,虞婉婷握着凌源的手道:“你也是,每次来都要批评他的功课,怪他不与你亲近,你就没给过他好脸色。”
“还不是你们把他惯的,他现在没大没小像话吗,他将来可是一国之君,礼仪功课缺一不可,你看看他。”凌源嘴上这么说着,脸上看不出一丝责备之意。
“澄儿如今也十岁了,的确不算小,他是调皮,但也很用功,前段日子还对我说父皇每天处理朝政太辛苦,他要快快长大帮你。是我不舍得他太早进入朝廷,澄儿赤子心性,我这做母后的,就想他能快快乐乐平安一生就好。”
凌源反握住她的手:“你不止是他的母后,也是南越的皇后,澄儿不止是你我的孩子,还是南越的太子,未来的帝君。舍不得也要舍得,他得尽快长大,才能担的起这江山。”
“说起来,旋儿离宫入燕也就是澄儿刚出生时,那时澄儿还在襁褓里,每夜每夜地哭,只有看到旋儿才笑的出来,他和旋儿非常亲近,眨眼就十年了,澄儿长大了,旋儿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凌源握着虞婉婷的手僵了片刻:“朕下个月生辰,已经派人通知了旋儿,如果她能回来自是好的,回不来,也告诉她我们心念着她。她还没见过长大后的澄儿,还不知道认不认得出来。”
虞婉婷点到为止,不提远在天边的凌旋:“陛下今晚在这里用膳吗?”
“朕都来了,当然在这里用膳。”
“我这就叫萍儿去准备,天气炎热,陛下吃点清淡的好,你喜欢的卤香鹿肉可不能再吃了。陛下用完膳还要去御书房吗?”
“都听皇后的,今晚就不去了,就在这里等澄儿念完功课,朕好好考考他。”
虞婉婷叹了一口气:“你每次考他功课,不是朝政上的问题就是背四书五经,我看张太傅这次出的题就很好,让他能自己做主,还符合他小孩子心性,等哪天萧将军得空了,让澄儿跟着他出去,好好了解了解我们南越的风俗人情,体验民间生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若一直待在深宫里,读再多书,接触再多朝政也是空中楼阁。”
凌源道:“朕也有这打算,只是萧将军成日在外打仗,哪来空管着小毛孩,交给别人,朕不放心。叶卿倒是个合适人选,读书多,交友多,点子也多,经常深入民间,但他性格太不正经了,喝酒误事都多少回了,把太子交给他,朕以后的江山难道能交到一个醉鬼身上?”
“我看叶大人就很好,他一届状元,年纪轻轻书读多了人还不迂腐,家世显赫也不显露,平日看似不正经,但总能出其不意完成你交代的任务,心胸豁达,若不是你要一个老翰林我早就让他来当澄儿的太傅了。”
凌源好笑道:”你成日在深宫里,对他评价如此甚高,要不是他前些日子又因喝酒惹了事得罪人,朕倒是快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虞婉婷没问什么事:“叶家如此显赫,书香门第,交往的才子诗人甚多,尤其叶小公子才华名震天下,一举拿下科举状元,就算我这深宫妇人叶听过他的大名。才子风流,尤其是才华横溢的诗人,性子高傲也是正常的,不过他入朝为官,自然得以朝廷之事为重。”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叶卿的脾气谁还不知,等哪天朕去调和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