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慕茗走了,凌旋又回到了牢狱中,自己锁上门,依旧还蜷缩在方才的位置,她的指尖还留有莫慕茗眼泪的湿润,她又一次在心里对莫慕茗说了声对不起。
凌旋摸索着,从怀里拿出那半块同心结玉佩,抚摸着上面的“彦”字。
允辞,我一直是个骗子呢,骗了慕茗,骗了楚尔,害了夜阑,也骗了你。说好的要和你共白首,我实现不了了,登上那皇位,你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我怎么舍得?可我,不能陪你了,真想,再见你一面呢,现在你是该多么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能在你身边。
奠堂里,周允雪一身丧服,跪在皇后的棺前,突然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恍惚中她成了一年前的莫慕茗,七个月前的周允辞。
“二皇兄,你在哪啊......你也不拖个梦给我,你是不想我吗?我这个妹妹太任性,一直不得你欢心,二皇兄......听说,听说是你亲手杀了母后,为了我的亲哥哥,就算到了地下,你亲手弑母,怕是会遭到惩罚,你为什么生前过得这样苦,死后也不能安心呢。母后,母后你一生求而不得,现在一切已落幕,在地下,就请你不要再追究,和你的心上人团团圆圆,来世做个平凡恩爱的夫妻。”
周允雪跪了一夜,此时天边已泛起曙光,六宫鸣钟,周允雪浑身一颤,她面前的火盆里的纸钱还没烧完,她手里一把纸钱全掉了进去,燃气大火。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皇帝驾崩——”
每一声的鸣钟后,太监尖锐的嗓子就在整个皇宫划破长空,至此,周允雪成了没有父母,没有哥哥疼的孤儿了。
她站起来,揉着酸疼的膝盖,跌跌撞撞往承乾宫奔去,门外已经跪倒了一大片人,内侍,宫女和御林军都在恸哭,她的脚步顿住,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突然又向前奔去,推开宫门,嫔妃和小皇子跪了一地,都在掩面痛哭。
“父皇......” 她噗通跪下,膝盖疼的粉碎,永安帝在龙床上静静睡着,再也醒不过来了。
门外,周允辞和周允诺赶到,张德全亲自去接见,把他们二人引到永安帝的龙床下,他们跪着,床上躺着父皇的尸身,两人只有心里流出一丝难过,那是对生命逝去的尊重,可是对这父皇,他们没有一点留恋。他们童年的依靠,就是被这个人剥夺走的。
张德全一声尖细的嗓子,拿出明黄色的绢帛:“皇上遗旨,诸位接旨——”
“臣妾领旨——”
“儿臣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登基之日起已万年有余,驾鹤仙逝,随太祖、高祖皇帝而去,四皇子周允辞节俭守规,光风霁月,人品贵重,深肖帝躬 必能继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张德全躬腰把遗旨递给周允辞:“四殿下,接旨吧。”
“儿臣,接旨。”
“叩拜新皇——”张德全又一声尖细的嗓音。
宫门内,宫门外,山呼海啸的三声,
“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允辞捧着圣旨,周允彦,周允珩的面容映在明黄的绢帛上,大哥,这本该是你的,其实你并不想做皇上对吗?做一个太子已经限制了你的自由,你是翱翔晴空的苍鹰,怎甘被这深宫大院束缚,二哥,你为了北燕尽心竭力,这也本该是回报你的,为什么你最后又要为了我们牺牲。
周允诺的目光也落在圣旨上,他和周允辞一样,觉得此刻捧着这个圣旨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国丧三月,整个北燕都在为皇帝和皇后的驾崩而悲恸,乐舞喜乐一律停了,百官皆衣白单衣,白帻不冠。闭城门、宫门。周允辞三月后才能登基,三月后,才能大赦天下,按照永安帝的想法,凌旋是不能放的。
今早莫慕茗回来,眼睛已经通红了,周允辞知道,那是凌旋自己不愿意走,他无言,还没想出对策,就被通知,皇帝驾崩了。他叫醒一直昏迷不醒的周允诺,两人匆匆换了朝服赶过去。
新皇还不能继位,暂代朝政,周允辞被立为新皇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三月后登基之日和李木兮订婚。
暗卫的人进来大理寺,只见到南越公主一直靠在墙上,手里紧攥着一个玉佩。
“公主,您该走了。”白田对她道。
“我为什么能走?”
“因为新皇就要继位,继位初要就要立皇后,为了一并宣读,虽然还在国丧期,就大赦天下了。”
“新皇,是谁?皇后又是谁?”
“四殿下。皇后是李家的小女,闺名李木兮。”
凌旋的掌心被这一半的玉佩硌地太疼,指甲陷入皮肤,血染了同心结。
“走吧,我南越的人,想必今日也来接我了。”凌旋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白田道:“可否借你剑一用?不做什么,当个镜子使。”
白田把剑给她,想了想又去端来一盆清水,把自己的披风给了她。
凌旋对着剑,把头发梳的整齐,洗干净脸,看上去端庄了,这才跟着白田出去。
上次出来还是黑夜,这次清晨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清新的空气钻入鼻尖,凌旋煞时心情好了起来,凌旋紧了紧披风。
“去玉茗湖,那里有人等着我。”白田送她过去,她突然瞥见身后不远处站了一人,她停顿一下,对白田道:“不劳烦白大人了,有人送我,你走吧。”
白田顺着她的目光回头,见一个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年站在那里。
白田不是个多言的人,走了。
凌旋微笑道:“小弱,你等我多久了?”
莫弱水从树丛里走了出来,甜甜一笑:“没多久,刚来你就出来了。”
“你是来送我回去的吗?”
“是啊,送你回南越。”
“那就走吧。”
凌旋和莫弱水并排一步步像玉茗湖走去,两人不发一言,国丧期没人在街头,只有他们 在走这着。
“快到了,你走吧,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跟着你慕茗哥哥好好做事。姐姐要走了,就不能看你了。”
“我会的,我会好好活下去,下次见面,就是你死我活时候了。”
凌旋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再也绷不住:“小弱,你如果不想我活着,我可以把这条命还给你,我希望你开心是真的,希望你和慕茗都能释怀过去。”
“不用,南越欠我的东西,我会亲自讨回来。至于姐姐对我做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亲爱的周允辞娶了别人,做了北燕皇帝,以后你们见面,可是真正的你死我活啦,谁叫你不听南越的命令,杀了他呢?回去后,你给南越找来了这么大的麻烦,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对你呢。”
“我的事,你不用管,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和慕茗。”
莫弱水一笑,走了。这个背影,凌旋刻在脑海里。
玉茗湖的风很冷,她打了个冷颤,南越的人还没来,她用手捧了湖水,感觉这水在哭泣。
“这湖里,睡着我大哥和二哥,他们的骨灰洒在这里,能随着最自由流动的水,走遍名山大川。”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太沙哑,凌旋回头。周允辞还是她多日前见到的周允辞,她的周允辞。
“我是该给他们上柱香的,他们就这么走了。”凌旋试图握住一捧水,从她指尖流过。
“你还没见过我大哥,我那天终于又见了他一面,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十八岁。”
“太子殿下的风采,我也想领略,可惜没机会了。”这是能掀起整个北燕风云的人,时至今日的北燕,全是因为这个已经长眠于地下的人。
“太子殿下的戏落幕了,我的戏要开始了。”凌旋在心里轻轻道。
远处有马车声,一位长身玉立,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架着马车过来,一袭青色长衫,与湖光山色融为一景。
他一勒马绳,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他没有去打扰这两人,而是自行去欣赏不同于南越的自然风景。
两人沉默太久,只有风在流动。
“允辞,我该走了。”良久,凌旋轻轻道。
“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大概不会了。”
“你走吧,我看着你走。”
凌旋最后吸了一口北燕的空气,至此以后,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再与她无关,身后这个人,也和她没有关系了。
凌旋没有回头,她把身上的披风又紧了紧,从次山高水远,再不相见。
周允辞没有叫住她,只看着她一步步向前走着,一步步走出他的人生。
“旋儿......我爱你......”这声音消散在风里,凌旋不知听到没,脚步没有停顿一下。
“这么快就谈完了?”叶苏子“咦”了一声,没有问那个人是谁,没有问他们谈了什么。
“走吧,我怕风流成性的叶大人不耐烦了。”凌旋撩开帘子,坐进马车,叶苏子纵身一跳,马鞭子一抽,“嘚嘚嘚”地跑了起来。
“哪有不耐烦,我巴不得你再多停一会儿,好不容易像皇上讨来这么个差事,还想把北燕都全看遍呢,下次来燕京还不知什么时候,这北燕果然和金陵不一样,这些个女子都挺热情,软香温玉,不似我们南越的娇滴滴,碰之前还得说许久的好话哄着。”
凌旋淡淡道:“叶大人不必把你的风流经历说与我听,我也不想听。”她撩开帘子,北燕还在国丧,一派寂静。
“嘿,我瞧着你在北燕过得不是很好,要不我们迟段日子再回去?把北燕吃遍玩遍了?”
“不好,皇兄的生辰刚过,我得回去给他祝寿。”
“过了还祝什么寿。”叶苏子不满道。
马车悠悠地向前,叶苏子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说是大路上许多酒家被禁了,这小路上能寻到许多好玩的地方。
凌旋由着他,她一直撩着帘子,把每一幕风景都映在眼里,骑牛吹笛的牧童,板车拉杂货的大爷,酒肆茶僚的闲谈。
她放下帘子,心里一声叹息:“允辞。”
燕历永安十五年八月十五
北燕,永安帝驾崩。
三月后,新皇登基,周允辞迎娶李家的女儿李木兮,封为皇后。改国号“焱”,北燕今后将如生生不息,薪火永传。周允辞史称“嘉晟帝”。
凌旋的小马车在三月后,周允辞登基订婚那天,终于到了南越金陵,皇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宫女拿着新作的宫装过来。
新的一幕又降临在这片大地上,北燕,南越,今后的命运何去何从,谁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