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本想偷偷去看儿子的独奏会,却担心被儿子发现,最终决定临近演出再去。这样一来,于经纬一定忙着准备,根本发现不了她去了现场。
她掐着点六点才出门,刚下楼便接到一个电话。
“林姨,你是不是要去看经纬的独奏会啊?”
林敏四处张望,没有人跟着自己,她问:“你是谁?”
“我是谁你别管,但是我是来遗憾地通知你,你儿子的演奏会啊,不开了。”
不开了?怎么可能,经纬一大早就去音乐厅做准备了,怎么能说不开就不开了?
“你再说我就挂了。”
“别急啊林姨,我还没告诉你为什么呢。”对方停顿了一下,“音乐厅起火了,您儿子还不一定跑出来没呢。”
林敏只觉得头皮发麻,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开车往音乐厅去了。
躲在对面楼上的李欣平和徐志洋冒出头来,徐志洋得意地问:“怎么样,没讲出破绽吧?”
李欣平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完美。”
“警察不会来抓我们吧?”徐志洋问他。
“为什么要抓我们,火又不是我们放的。”
徐志洋一听,身体便放松下来,随手点了一支烟:“也是,于和丰那老头够狠啊,自己儿子都舍得烧。”
两个人相视一笑。
林敏如同发疯了一般,全程踩着油门,在市区开到了70迈。
当她的车子靠近音乐厅,看到大团的火光和浓烟时,她几乎失去理智了。她把车子停在马路中央,便冲过去,见到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她儿子。
消防员正在疏散人群,里面正在紧张地进行扑火搜救工作。
林敏进不去,便问疏散人群的消防员,有没有见到于经纬。
“他一个人,本来今晚要表演的,穿着燕尾服!他就在里面!”
消防员回忆了一番,说没有见到,建议她去附近医院看一看。于经纬从窗户爬出来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看不出穿的是什么了。
林敏问不出什么,想冲进去自己找,又被消防员拦住去路。
她愤怒到了极点,又想起刚才那个电话,便拨回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报警,你们犯罪!”
电话那头的人不紧不慢:“林姨,话可不能乱说。火还真不是我放的,这其中的前因后果呢,您应该问问您爱人。”
“于和丰?”林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欣平得知林敏患有抑郁症后,便将诊断报告由冯鑫交给于和丰,告诉他林敏准备借自己有抑郁症,在离婚时分得大部分财产。
恰好林敏那时打来电话,邀他在于经纬演奏会后第二天谈离婚的事宜,于和丰便相信了冯鑫的话。
于是,他在冯鑫的撺掇之下,按照计划溜进音乐厅,当于经纬在化妆间时,点燃后台的地毯,把他困在里面。
火势不大的时候,于和丰便慌张和工作人员一起逃离现场,没有人怀疑他。
林敏又去了附近接诊伤者的医院,于经纬和邵一安由于伤势不重,并未做登记,在急诊包扎好已经先行离开。
此时的林敏,如同身陷绝境。
她开车又去了宛南区。她脑子里不停闪现于经纬在家的情景,他在家练琴,在灯下做作业,在床上熟睡……他从小到大的影子,她几乎全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一路上车窗大开,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割在她脸上,而她浑然不觉。
筒子楼里有不同市区的宁静,这样反常的宁静让她更加绝望。
她走进院子,往上看,于经纬房间的灯没有亮。
李叔见她进来,赶紧从门房里出来:“林老师,没去看经纬的演奏会?”
“没有,他没给我票。”林敏尽力掩藏脸上的悲伤。
“我还等着他回来,给我喜报呢!这孩子,邻里邻居这么多年,也不说送李叔我一张票。我没好意思张口要,他就不给。”
林敏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就当是笑过了。
她拨了于经纬的手机号,听筒里传来“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声音,她握着手机的手突然没了力气,手机咣当一声,摔在地上,电池飞了出去。
她现在该去哪儿,她很乱。
她去哪里已经不重要了。
*
于经纬带着邵一安回到家,家里也空无一人。
“我在家等她回来吧。”
邵一安坐在沙发上,心里却止不住的焦虑。明明一切都过去了,她为什么还是觉得没有结束呢。
她看到玄关处的报纸,今天送来的,看样子林敏还没来得及看。她随手拿起翻了翻,B2版面的一条新闻终于唤醒了她的记忆。
“我们现在得回筒子楼。”邵一安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于经纬就往外走。
于经纬不情愿,他浑身已经如同散架一般。邵一安又何尝不是呢,她嗓子已经在火灾现场喊沙哑了,咽一口唾沫喉咙都疼得无法忍受。
“我刚搬来第一天,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宛科大在迁校址的前一天晚上死了个人,所以导致后来一直没有迁校址。”她将报纸塞到于经纬手里,标题上赫然写着“我市科技大学明日迁新校址”。
邵一安努力压下自己的声音:“如果你不想那个人是你妈妈,现在就跟我走!”
于经纬一阵惊慌,两个人出门打车,便往宛南区去了。
在路上,突然飘起大雪,于经纬心中觉得不妙。此时此刻车上的气压,只怕比火灾现场还要低。
于经纬不断提醒司机开快一点。
司机说:“小伙子,天又黑又下雪的,安全最重要啊。”
他不管不顾地大喊:“人命关天的事,你跟我说安全!快开!”
于经纬握着邵一安的手机,一遍遍地拨林敏的号码,提示音也一遍遍地告诉他,关机。
车子到了筒子楼,司机本来还要往前开,于经纬说:“就是这里!停下!”
司机一个急刹车,不料路太滑,车子还是往前滑了几米,撞上了筒子楼院子门口的一辆红色轿车。
红色轿车的警报声响起来。突然间,从院子里走出一个人查看车子,于经纬借着微弱的车灯,认出那是林敏,他打开车门,大喊一声:“妈!”
林敏回过头,也认出了于经纬。
他的泪终于止不住地涌出来,脚下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过去了,一切真的过去了。
邵一安从口袋里取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司机,说了句:“辛苦了。”
随即她打开车门,刚想下车,手表却被车门一角勾住。这辆出租车开得时间太久,车门处有一部分裂开翘了起来。
邵一安用力一拽,手表倒是和车门分开了,但她力气太大,手表带断裂,飞了出去。
她一个趔趄没站稳,倒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
今晚经历了太多事,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索性瘫坐在地上休息,一抬头,眼前的景象与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追尾的两辆车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抬起头,昏黄的路灯提醒她,这里是2017年。她赶紧扯开袖子,手腕上什么都没有。
另一边,于经纬和林敏经历了生离死别,终于团聚,有数不清的话要说,待到于经纬回过神来,那辆出租车已经开走,而邵一安也不见人影。
他四下搜索,只在附近的地面捡到一块表带断裂的手表。
这个世界终于归于平静,一切都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儿子,累了吧?我们回家去。”林敏看他在不远处发愣,便问他。
于经纬握着那块手表,怅然若失。
邵一安拖着一身来自十年前的伤口,一瘸一拐回到楼上。
他们还没准备告别,就这样,分开了。
七个月后。
“我说你咋还不愿意搬回去呢?”小五儿追着邵一安问,“每天上班下班路上这么久,你图什么呢?还想穿越呢?”
邵一安笑而不答,她买了新桌子,打电话叫小五儿来帮忙抬。
小五儿虽嘴上嘟嘟囔囔,人还是来了。
“七月十四号,又是七月十四号。为什么每年七月十四号我都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帮你搬东西!”
“去年今天你可没来啊,我自己扛过来的。”
“那是因为你把时间记错了,又不是我的错。”小五儿抬着一根桌子腿往楼上走,“话说你那个手表再没找到吗?”
“没有。”
“你和那位钢琴家,就这么结束了?”
“应该吧。”
看邵一安兴致不高,小五儿识趣地不再多问。
她们搬了两趟,只剩下一扎啤酒没拎上去了。小五儿每次来,都要采购一大堆吃的,因为在她眼里,筒子楼就是贫困山区,邵一安就是贫困山区的儿童。
天上突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说来就来。
李大爷回家探亲,门房没有人。邵一安拎拉着小五儿赶紧上楼。小五儿一阵乱叫,担心大雨花了她的妆,先行跳进楼里。
小五儿的车停在院子外,邵一安取了啤酒,也赶紧往里走,刚走了两步,头顶像是没了雨似的。
她一抬头,头上多出一把伞。她扭过头,撑伞的人熟悉又陌生。
她手上没拿稳,啤酒差点掉下去,于经纬及时没撑伞的手接过她手上的啤酒。
“……是你。”
他没太大变化,只是看上去成熟了很多。
“是我。”他回答。
千丝万缕的情绪涌上邵一安的喉咙,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雨打在伞面上,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光景。
“你父亲……”
“08年和李欣平一起被捕了。”
“你母亲……”
“前年去世了。”
她心中的疑问都已经解答,便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无话,空气中只剩下雨声,和远处看戏的小五儿。
“你光问他们,怎么不问问我?”于经纬说,“我可是等了整整十年。”
“你——”邵一安刚一开口就哽咽了,“我怕你已经忘了我。”
于经纬缓缓开口:“我一直等你记起我。”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表,邵一安接过来,她想,这块表大概永远也不用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