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冬天黑得早,屋子里点着一盏温馨的灯,母亲正坐在灯下缝父亲穿破的衣服。妹妹已经出阁好些年了,也有了自己温馨的小家,只留下父母二人,过着孤单寂寞的生活。
我问:爸呢?妈回答说:去矿上干活了,已经一年多了。
我无语,母亲起身为我倒水,然后问:我孙子怎么样?有些想他了。我说:
我会带他过来的。
不大会儿,我听见了矿上下班的铃声,母亲习惯地看了看表,说:六点半了,你父亲每天总是七点钟进家门。她起身和我到门口张望。
一副高大的身躯进了门,有着和我一样的秉性和气质。
父亲看我回来,问了我一些话,此时此刻,正好七点的钟声响了,母亲将父亲的大衣脱下来,然后坐在炭火旁给父亲洗手。父亲的手每年冬天都会皴裂得厉害,他特殊的作业环境影响了他的健康。母亲用了各种药粉擦在父亲的手上,然后放在炭火上烤干,嘴里面还说着:也不注意点儿,看裂的,下回干活可要注意了。
我正坐在床边望着外面无边的雪花出神,蓦然间,一幅感动的场景令我潸然泪下:母亲的手托着父亲枯干裂开的手,一种温度从一只手上产出,再向另一只传输。这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呀。
谁说父母没有爱情,他们的爱情就藏在每天的七点钟,在这个时刻,是他们一天中最温馨、最浪漫的时光,他们用自己的平凡铸就了一份永久的亲情和爱情。
我拿起照相机拍下了这令人感动的镜头。洗出来后,妻子看见照片时,禁不住泪光闪烁,儿子嚷着要回家看爷爷奶奶。
这是一张永恒的照片,我会一生去珍藏,我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晚上七点钟的爱情。
七步之爱
家中的旧相框里,有一张父母的合影照,那是父母结婚时的照片,也是他们生命里唯一的合影。照片里的母亲温柔善良,眼神中埋藏着对父亲的信赖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他们结婚两年后,我的啼哭声给他们的爱情带来了美丽的结晶。伴随着我的成长,他们的头发也在一天天变白,这也许是生命的无情吧。
母亲埋藏了一个心愿从未对父亲说。母亲原本有先天性的心脏病,结婚时,母亲就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都有泯灭的可能,因此,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在有生之年里,将我养大,然后用一颗真心对待善良的父亲。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从未吵过嘴,即便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情,他们也会采取一种温和的态度来处理,从不轻易将战事升级。
朦胧中,父亲打过母亲一次,那次是我惹的祸,什么事情已经忘却了,好像是拿了人家小摊上的物品,父亲要揍我,母亲拦着,结果巴掌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母亲的背上,显然父亲并未想用多大的力气来打我。母亲轻微地趔趄了一下,父亲惊惶失措,上前搂着母亲的身子,嘘寒问暖的。当时,我真恨不得抽自己两下子,我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孩子,好对得起母亲替自己挨的打。
父亲在矿上工作,矿上与家有四公里的距离。每天天不亮,母亲便起床为我们做饭,吃过饭后,母亲将两个包裹交给我们,一个里面放着两张大大的油饼,这是父亲的午餐;另一个里面放着一张大大的油饼,这份我要带到五公里外的学校去。
父亲的工作很简单,就是替人家看看行吊什么的,因此,在闲暇的时候,他便老往不远处的传达室跑。他要了传达室的电话给母亲,说如果家里有紧急事情,就拨这个电话。
父亲其实早就知道了母亲的病情,这缘于一次不经意的检查,细心的父亲留下了那张化验单,但他埋藏了这个秘密。
他之所以要留个备用的电话,就是害怕家中的母亲有什么不测,他甚至将电话号码写在了院子外的墙上,然后跑到邻居家里一家家地叮咛: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一定要通知我。
母亲很少向父亲的矿里去电话,一则是家里没电话,要去领导家借,麻烦;二则矿上的事情多,不想打扰人家。
但那天,母亲为了我上学学费的问题,拨通了矿上的电话。当时父亲正在行吊上工作,传达室的大爷风风火火地赶来,说是家里有急事,让他去接电话。
父亲从行吊上下来时,好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三步并作两步向传达室赶,但不幸的事发生了,他只走了七步便倒在地上。
母亲赶来时,父亲早已经闭上了双眼。母亲做梦也没有想到,一个电话,却要了父亲的命。医生检查后告诉母亲,父亲死于心力衰竭,也就是说,在向传达室走时,他的思想突然紧张到一种亢奋的状态,或者说他已经意识到家里发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故。
母亲突然明白了,他担忧的不是一个电话,而是家中的她。
七步,属于生命的距离,更属于一种爱,这种爱,无疆,无尽。
母亲在病危时一直念着父亲的名字,她的左手紧紧地握着那幅合影照,右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我呆在那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望着母亲的脸,我没敢哭泣。
这世上有一些平凡的东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永垂不朽。
浅水塘没有爱情
巴掌大的浅水塘镇,微小的事业,狭小的爱情,这儿不需要铁骨铮铮,更毋须曲意逢迎,这儿远离都市,朴素的墙角、青苔,构成了阿香姑娘美丽的童年。
阿香是这儿出类拔萃的角色,不仅仅因为她的父亲与哥哥是这儿首屈一指的“地头蛇”,更因为她长得美丽。她与她的父兄不同,由于受到良好的教育与母亲金子般的熏陶,她一点儿也没有沾染乡下的庸俗气息与远处都市的恶习,虽然都市之风以迅雷之势袭击了这儿的风土人情,但阿香姑娘依然是这儿最美的一朵花。
阿香不缺钱,因为父亲与哥哥眼光独到,早在二十年前便成立了一家远近闻名的建筑公司,专业化地开发浅水塘的土地,因为这是大势所趋,全国各地一盘棋,开发得越早越受利。
阿香姑娘的爱情自己做主,虽然父亲早早就想干涉此事,但她一点儿机会也没有给他留下。阿香没有相中浅水塘里的二十几个父亲眼里的“绩优股”,阿香的梦想在远方,母亲临死前告诉她:趁早离开浅水塘,这儿没有爱情,只有金钱。
阿香记下了这句话,虽然朦胧,但对父兄的印象倒是充满了怀疑,兴许是他们做的事情得罪了母亲,或者是母亲不喜欢这儿的风土人情罢了,无论如何,留不留下,全凭自己的喜好。
阿香缺钱时,父亲便会大把大把地掏人民币给她,从不吝啬。
阿香有事无事时,便在父亲经营的工地里转悠,许多农民工是从远方过来的,他们怀抱梦想与希望,暂时搁下了对老婆的爱与对儿子的挂牵,希望在这儿博得金钱的宠幸。现在是两张皮子,父兄说这儿十分安宁,工钱准时发,包工头财大气粗,不在乎工人这点儿小钱;但私下里却有人议论父兄的是与非,说“为富不仁”是全中国所有有钱人的通病。
阿香想反对,却找不到适合的词汇,阿香觉得浅水塘的水不浅,有些深,但这些事情,决然不会联系到父兄的身上。
桃子墨应聘过来打工,一脸的书生气,听说会舞文弄墨,被生活所迫,到了浅水塘淘金。
阿香头一次见桃子墨时,他正费力地从一个工人手中抢水喝,文绉绉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何显露霸气,这样的动作使他连一口水也没有喝到,撕裂的嘴唇印证着属于他个人的离奇经历。阿香想也没想,递过去一瓶营养快线。
这应该是全天下最美丽的享受了,许多人投过去妒忌的目光。阿香觉得桃子墨不适合浅水塘,想劝他走,可是,萍水相逢,没有一点感情的基础,人家会听你的话吗?
阿香觉得桃子墨不简单,桃子墨觉得阿香可爱可笑,有人告诉他,小心着点,这可是包工头的女儿。
桃子墨将水舀子愤愤地扔在地上,一股子恨之入骨的模样。
阿香觉得自己的形象可能受到了父兄的影响,面目可憎吗?阿香头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样子,头一遭觉得自己好渺小,连桃子墨也看不上自己,自己如何配得上清高与高傲?
阿香却不依不饶,她本来没有任何工作,请来的几个家教,都被她打得败北逃亡了,父兄拿她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她的性子,白天上网,晚上也上,睡觉的时候在梦中也上,网络构成了她虚拟的生活目标。
直到桃子墨光临浅水塘后,阿香觉得幸福降临了,好歹有个希冀的人盯着,这也算是一件趣事吧。
因此,有事没事时,她便跑过去,跟桃子墨的领导说话,其实目光却一刻也不离桃子墨。领导有些想入非非,心里念着:不会是阿香姑娘看中自己这块大肥肉了吧?便马不停蹄地听从她的摆布。
桃子墨便一度有了自由,因为在阿香的建议下,桃子墨的工作环境得到了改善,由工地搬进了空调屋里。天知道,他竟然会写一手的好文章,锦心绣口,才气十足,远离了尘土,简直年轻帅气得超过了“潘安先生”。
桃子墨行踪诡秘,据说他经常夜晚加班,这一点,老板们决然不会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但有些嫌事情少的人便信口雌黄:桃子墨过来,就是为了年轻漂亮的阿香姑娘,他夜晚时候加班,只不过是一种借口罢了。
阿香听闻后,笑得前仰后合的,思绪像柳絮似的漫天飞舞。一辆价值不菲的自行车,准时停到工地前方,办公室里,领导早已经知趣地离开了,没有人敢破坏一个“姑奶奶”的初恋。
父兄知道此事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他们还是认真地考察了桃子墨的底细,说这家伙有才,大学毕业后怀才不遇,内向木讷,不知道如何展示自己的卓越才华,几度寻找工作败北。这样也好,这样的底子,不会做出人见人烦、鬼见鬼愁的事情。父兄短暂地放了心,只管做自己的事情,将阿香姑娘的爱情事宜全权交给了她个人处理。
桃子墨的事业一帆风顺,从办公室做到财务部,再做到父兄的秘书,当然,都是阿香姑娘的功劳。桃子墨倒是乐得这样的安排,他每天拼命工作,在阿香面前,绝不会轻易吐露不该说出的话。
一来二去的,倒是惹得周围几个富家子弟不满,其中有个叫猫子的,与阿香可谓是青梅竹马,他给桃子墨下了挑战书,约战的地点就在浅水塘的水洼处。
猫子希望凭借自己的蛮力,将文文弱弱的桃子墨一举击溃,让他从此后远离浅水塘,远离阿香的爱情。
这一切,直到战斗方才开始时,阿香才知晓,风风火火地赶过去,想阻拦这场战斗,但为时已晚。阿香心疼地想着:猫子战斗力十足,不消几个回合,一个叫桃子墨的人便会遍体鳞伤了。
沙滩上面,桃子墨连着摔了猫子十来个跟头,天知道书生气十足的家伙,竟然一身的功夫,身手矫健强硬,不给对手留下任何的空当。
猫子觉得丢脸,气极败坏地请了帮凶,桃子墨面无惧色,只消片刻,全部瘫倒在沙滩上面,从此后他们暂时收敛了个人的嚣张气焰。
阿香了解到了一个男人的家庭背景:父亲在外面打工时,命丧一个工地,母亲几度与之交涉,对方倚仗权势熏天,大打出手。原本就体弱多病的母亲从此一蹶不振,不到三年时间便殒了命。桃子墨是个记者,报了功夫班子,每天练习武功,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证据,为父母报仇,要回一帮子农民工兄弟的工资。黑心的老板,从来只让大家干活而不谈工钱,这是他们卑鄙无耻的发家史。
阿香听得胆战心惊的,生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浅水塘,但很快地,她拍了拍胸脯笑道:我父兄为人仗义,还做慈善事业呢。等挣够了钱,我随你去找仇人,我帮你宰了他们。
桃子墨与阿香暗定了私奔计划,这在浅水塘五百年的历史上,尚属首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