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又…又来了一只鬼？”
大壮大惊失色，不知是何状况。
“小姐…我找的你好苦…”
环儿抱着陈烨的鬼魂凄凄地哭诉着。环儿在断桥托梦的时候，虽然唤的是陈烨身体上的魂魄，却只看得见肉身的样子，因此当时并没有发现方月影不是她的主人。
本来天亮便轮到她投胎去，感应到方月影劝说陈烨时的苦苦呼唤，发现陈烨变成了厉鬼，便放弃了轮回的机会投身而来。
“愚忠哼。错过一次，投胎还要等上五十年。”
王兴化摸着胡子，非但不对那丫鬟表达同情，反而有种她活该的感觉。
“我不能…环儿我不能啊…”
陈烨幽幽地抓着她的肩膀，一脸痛苦，眼里闪着绿色的鬼光：“我手上沾满人血，已经永世不得轮回，那些个人面兽心的尚且苟活于世，安稳地享受着荣华富贵，事已至此，我杀了又何妨！你莫拦我！”
“不要，回头是岸，小姐，莫要再杀了，夫人在天之灵会伤心的！”
“你不懂！”
“小姐不要啊！”
陈烨不顾环儿劝阻，推开了她，又要朝他们袭来，就在陈烨飞身到他们面前时，王兴化从背后抽出早已备好的符咒，准备一把拿下，环儿却抢先一步上前挡住。
符咒贴到了肉身背上，像烧焦似的发出“滋滋”声响，冒着黑烟，环儿痛苦地嚎叫着，与此同时陈烨的鬼爪差点掐断她的脖子，慌忙收手，环儿痛倒在地。
“环儿！”陈烨跪地抱着她，此时环儿的脸由苍白变得青黑，气息越来越弱。王兴化见状打算趁机把她也拿下，却被大壮一把拦住。
“师傅！放过她们吧…”
“没救了，”王兴化抽回手，崩着老脸：“我早料到这女鬼执迷不悟，下的是驱离散魂咒，必定要魂飞魄散了。”
“你好傻好傻…环儿你好傻…”陈烨哀哀地搂着她的脑袋，眼泪滑了一道又一道：“我已经不得轮回了，你竟搭上自己的魂魄也要拦我…”
环儿虚弱地伸出手，拨着她散落的长发：“小姐…你记不记得…六岁那年，我们…我们学大少爷爬树…被夫人责骂，罚我们不吃不喝跪到晚上…然后…傍晚的时候…”
“傍晚的时候，娘亲还是偷偷给我们送了梨花糕…”见环儿吊了一大口气，陈烨颤抖着接过话，搂她搂的更紧了，但却感觉她的魂魄慢慢在脱离肉体。
“乞巧节的灯会…你的纸灯是大兔子…我就是小兔子…还有一对小糖人…真好…”
“嗯…”
陈烨紧紧贴着她，泣不成声。
“下雪…我们围在暖和的炉子边看夫人绣女红…”
“嗯…”
“…真好啊，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
环儿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嘴边笑着，像做什么美梦一样，陈烨感觉到她的身子慢慢地瘫了下去。
“我求求你，道长，”陈烨拼了命想把身上的阴气渡给环儿，徒劳无获，便抱着她，双膝跪地，哭
着对王兴化搓着双手连连弯腰：“道长我求你，救救她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害人害己，如今还害得唯一的真心魂飞魄散，不如我直接了结了你，好过你出去祸害人间。”
王兴化老气横秋地“哼”了一声，全无同情，不顾大壮的阻拦，翻出了七星剑，豁然顶着陈烨的脖子。
陈烨忽视脖子上的七星剑正灼烧着她的皮肤，低头紧紧贴着环儿的脸，木然地看着环儿的魂魄飘离了肉体，升到空中，化成缕缕尘埃，随风而去。
“我陪你…”
陈烨放下了怀里抱着的躯体，趁着王兴化没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七星剑，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不！”
大壮惊愕地伸出手想抓住她，陈烨已经魂飞魄散，化成一股青烟消失在空气中。空荡荡的竹林忽而寂静起来，只听得见蟋蟀的叫声。
王兴化握着七星剑的姿势保持了许久，背对着大壮，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瘦骨嶙峋的背影似乎有些驼了。
“耽搁这么久，尸体要晚一天赶到了。”
大壮惋惜地望向空中，思绪万千。
陈烨肉身上的手指动了动，方月影又回上了身，睁开了眼睛。但是刚刚的事，她在身体里看得一清二楚。
被上身的感觉就好像有人闯进了她隔壁的房间，透过中间的大片透明的玻璃她看得到另一个人在做什么，只是她传不了话，也翻不过去。
“道长，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吗？”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皱着眉头看着王兴化。方才环儿魂飞魄散之际，自己着急地打砸那层玻璃，却全无办法。
王兴化抿着嘴，低着脑袋擦拭着七星剑上沾染的杂物，夜里的寒风略过他身上的道袍，显出他更为枯瘦的身形。
大壮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傅的脸色，对着方月影使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说话啊。”
“怜悯之心。”他把七星剑插进了大壮收拾好的桃木箱里，把背在身后，横眉冷对，声音沙哑地说：“那你呢？你对那些被那女鬼咬杀的人可有怜悯之心？哼。”
“…他们以前害过她…”
“害过她？那媒婆可打杀了她？那丫鬟，那些马夫可害了她？因果报应，那女鬼不滥杀无辜，可以至此啊。”
“可他们还想活埋她！”
“做奴才的听主子的话，还不是为了讨口饭吃么。再说**素来是古习偏仪，父母之言，媒妁之言，那是她的命数。哼，现在成了你的命数，你便心有不甘，便觉得他们该杀了？”
方月影咬着嘴唇，死死地盯着老道长，却又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来。在这种封建古板的背景，她又何尝能改变他人的看法。
“恶鬼的手上沾满了人血，人们若要为她的身世可怜而原谅超度她，甚至给她投胎的机会，对那些死去的人却因她失去这一世活的机会，你何德何能替他们原谅？”
王兴化整了整身上的道袍，已经有几处划破了。他抬起头轻蔑地看着方月影：“小姑娘，轮回之门不为所有人开，也非刚死便能投入来生，有许多生前做尽善事的鬼也需等上几十年才得以投胎转世，几十年是多少人生的半辈子甚至一辈子，你可晓得？”
方月影无言以对，她开始发觉也许自己看过的索命冤魂被超度的情节，也是模糊的。犯错的人可以用自己经历可怜当借口去伤害别人吗？她只是替环儿和陈烨惋惜而已，因为她最熟知她们的生活。
而那些死去的丫鬟和家丁，也是别人的血肉至亲，却惨烈地死在了恶鬼手下，天人永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