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7破镜重圆、双龙聚首的日子定在大年初四,大姨全家来到王宇恒家,王宇恒全家肃候恭迎。久别重逢,两家势均对垒,八口人轮换交替着相拥而泣,混乱却无遗漏,风云际会而激荡人心,拥泣总次数需动用排列组合公式计算。
母亲早已准备好丰盛的酒宴,因为王宇恒前期工作充分细致,没有什么遗留的块垒需现场倾泄,大家都小心回避着具体问题,席间弥漫着升华的感情和感慨。对于波折,大家也都以“真金不怕火炼”、“不经风雨不见彩虹”、“梅花香自苦寒来”的辩证思维来看待,相关句子被大家纷纷搜集殆尽,众人拾柴火焰高地堆砌起来,反倒有因祸得福的喜悦、劫后重生的珍惜,和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洒脱。
因为要顺应内部团结和睦的大势,大姨又要显现她的宽宏大量,不好再对治下的姨舅们追究点评,她便把矛盾的根源全部集结于北京四姥爷一家,痛加贬责。母亲稍作解释,就遭来大姨“胳膊肘向外拐”的不满,只好作罢,以大局为重地应和着大姨对四姥爷的声讨。外部矛盾一向是被用来化解内部矛盾的。
两家的近况因一直没有沟通,积攒了很多话题,闸门一开即奔腾交汇,冲淡了原来的敏感氛围。王宇恒家当前的最大问题就是弟弟半年后的高考,弟弟贪玩自制力差,总是不在状态,母亲心急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弟弟对家里人已是软硬不吃,但能给外人一定的面子,每人面子有限,用完为止,不可透支,但只要不是破坏性开采,还可以再生。大姨的面子本来早已用光,但经过这半年隔离期的休养生息,又攒下不少,再经重圆之破镜的辉映更为增色。客情和审美一样,要靠距离产生。母亲便多次暗示大姨,求她劝说弟弟发奋。
于是大姨先发奋,呕心沥血地教育起弟弟。大姨动用了当年给姥爷争取落实政策时的口才,声情并茂,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先讲述自己这一代家人幼年是怎样用功的,克服了何等罕有的艰难,取得了何等骄人的成绩,尤其母亲更是勤奋刻苦、更是出类拔萃。这些历史从母亲嘴里已讲过不止一次,已嚼得没味,母亲自夸也不好展开,但从大姨嘴里讲出来就不同了,内容详实生动,讲演的神情语气手势环境都左右着效果,老酒换新瓶也能应对审美疲劳,老三篇让希特勒讲还会催人奋进。
忆苦而后思甜,大姨慨叹当代年轻人身在福中不知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赶上上山下乡是你们这代人的幸运,也是不幸,都意志薄弱,将来难堪大任。但这反倒是你个人的幸运,只要你顽强拼搏,就能够鹤立鸡群、脱颖而出!我相信你肯定行,因为你妈妈坚忍不拔、你爸爸吃苦耐劳、你的这些姨舅们也个个学习优秀,你有这个血统,没有理由学不上去、辱没你家的门风,你差的就是个拼劲儿!但你是有潜力能爆发的,就像你当年在楼顶打架那样!现在又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刻,此时不拼更待何时……
弟弟是个性情中人,听得热血沸腾——这一点他和大姨一样,两个性情中人是最容易沟通相印、碰撞燃烧的。弟弟当场就要杀鸡写血书——老姨送的两只活鸡还剩一只,被母亲拦住——还得拿它送人拉关系呢,保不齐他的热情比鸡血凉得还快!弟弟又要制订计划,又被母亲和王宇恒及时制止,说有那个时间不如多做几套题,大家会监督你,只要充分抓紧时间,怎么学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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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两家尽欢而散,随后书信由导弹演变为飞鸽和鸿雁,四处传播和平与温暖的消息,所到之处,冰雪消融。这场种因于解放前,始于台湾、香港,经由北京、沈阳,波及至吉林和黑龙江偏远农村的家族矛盾总算落下帷幕。
大姨对弟弟的教诲余温犹在,弟弟发奋学了几天,使父母又看到了希望。看来这次家族矛盾的最大成效就是让大姨蓄足了面子,开闸一泻,冲翻了弟弟这块顽石,使他滚动起来。
节后父亲上班,要去北京出差,北京有他们的工程,这次是单位派车去。父亲回家随口说了一句:宇浩如果不是高三,这次跟着去多好,到北京玩一玩,单位的车很方便,还不用花钱。
弟弟对于玩乐的事从来都是拿鸡毛当令箭的,立刻抓住不放,说自己连学几天也很累了,脑子浑得像浆糊,再这样下去会崩溃的,出去休息几天脑子清醒了,回来才能更投入更高效地学习。
母亲不同意,弟弟又说现在就该开始考虑报志愿的事,他就想去北京念大学,正好借这次机会先考察考察,有了具体的目标,学习才有动力,也免得临考前再琢磨志愿的事分心闹心。母亲说大学都在放寒假,有什么可考察的?弟弟说看看校园、教学楼就能知道这个学校的大概情况,顺不顺眼,定下哪所后学起来就有奔头了。
王宇恒是习练过形象控制法的,也曾用养猴的美好图景激励过弟弟,知道弟弟的意思就是要确立起形象的奋斗目标。弟弟没有高深的理论,语言组织能力也差,没有华丽的词藻,全是大白话,找不着合适的词就用“那什么”代替,常常一句话里夹杂好几个“那什么”。但弟弟的逻辑是清晰的,意思是明确的,诸多“那什么”中蕴含的道理是实实在在的。
王宇恒知道如果不顺着弟弟,他一赌气就不一定要耽误多少天呢!所以也劝母亲答应弟弟的请求,磨刀不误砍柴工,让他去感受一下大学的气氛也好,有个直观印象,难得他有向上的愿望,总比成天想着养猴养狗斗蛐蛐儿强。尤其应去清华北大那样的名校熏陶熏陶,虽然考不上,但也能提升一下他的眼界和灵魂,省得总是上不了台面,就会跟些下三滥的伙伴混。
母亲终于应允。来回总共就四天的时间,弟弟还主动带着书,以备路上随时复习。
然而弟弟的想象总是美好的,言诺总是凿凿的,带动家人的期许也总是旺旺的,不相信他又能怎样呢?尽管每次跌下来都是狠狠的。父亲带弟弟去北京,首先到堂姨家看望了四姥爷——四姥爷平日由堂姨照顾,两个堂舅大力提供经济资助,并常来探望。母亲虽曾迫于压力违心地应和了大姨对四姥爷一家的批判,但还是叮咛父亲去拜访问候,并带去礼物。
两个堂舅也特意赶来,见面都非常亲热,盛情款待了父亲,宴席上把酒言欢。父亲对四姥爷一家也大致讲了这边的波折,大家都唏嘘感叹。堂姨舅们又非议了大姨一番,父亲也只能无奈应和。几天前和大姨家的团聚熔融还历历在目,但父亲确实不是一个两面三刀、左右逢源的人。堂姨兴致大起,进一步愤激地鞭挞大姨,被四姥爷严厉制止,令堂姨郁郁寡欢。
弟弟对那些家长里短自然毫无兴趣,还是那句话,他不在乎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只在乎人和动物之间的关系,在他眼里,堂姨家养的一条小狗是这个家唯一的亮点,分量比腰缠万贯的两个堂舅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