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同样的季节,殒命于同样的一场大火。
小环很难理解崔筠长公主和驸马爷之间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
她在废墟里哭了、喊了三天三夜。嗓子哑了、眼睛瞎了、整个人的气息都快要没了。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小环就这样干巴巴地淋着。
今晨太阳初升的时候,小环无意间在水洼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孔——崔筠长公主。
小环吓得往后爬,好一阵后才畏畏缩缩爬到水塘边,要再验证一番。
她已经在水边犹豫很久了,始终下不了决定。
“你在做什么?”粟疆先生已经在暗处盯了小环两日了,给小环送的野果子,她都视而不见。
“我……”
“你还认得我么?”
小环来不及回答就听见粟疆先生继续说道:“像,真像!”
小环问道:“公主死了么?”
“你说她么,”粟疆先生指着远处的废墟,“她不配做麟国的长公主,死了就死了吧!”
小环被粟疆先生的一番话激起了怒火。
“不过,那是她自愿的。我先前答应她要收你为徒,你往后就跟着我吧!”在粟疆先生的眼神中,小环看不到一丝悲伤。
粟疆先生是个话痨:“哦,咱们还是先把崔筠埋了吧,就埋在她情郎身边。你知道他小情郎被埋在哪儿嘛?”
“欸,收你为徒的事情我还得再考虑考虑,不过我这人不爱碰脏东西,你去收拾那焦尸吧,”粟疆脑子里飘过那画面,恶心到要捂住嘴巴才行,“唔,都臭了!”
既知公主已死,小环心灰意冷,也再没有说话的力气。
小环如僵尸一般走向长公主,抱起她来,就像是两具相依为命的傀儡。
还需要再生一次火,要把崔筠长公主烧成灰。
火光里,小环的眼睛再次受到了刺激,突然面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
瞎了好,瞎了才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子。
“这爱情到底什么啊,”粟疆掳走过很多的男人,也“睡”过很多的男人,可是从来没有像崔筠那样,“连长公主的责任都不要了。”
粟疆本就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她也想知道知道,真正的爱为何物。
小环闷声,粟疆都没发现她已经瞎了,直到小环伸出双手探索周遭的环境。
粟疆用手掌在她面前晃悠:“你看不见了?”
“哇,你真的看不见了!”粟疆可太兴奋了。
“两个瞎子互相看不见,这也太完美了!”粟疆自言自语,激动得很反常。
粟疆有个习惯,一激动就冲动,一冲动就特别讲究形式效率,一讲究效率就要掳人。
她扛起小环,凌波微步,消失不见。
不一会儿,再凌波微步,回来收拾长公主的骨灰。
“怎么能把它忘了,”粟疆有些不耐烦,“可是你又瞎了,谁来收集骨灰呢?”
小环试着踏步往前,小心翼翼去收集骨灰。
“不对不对,那是柴灰,”粟疆站在一旁指挥,“白色的才是骨灰!”
“我说过了,白色的才是骨灰!”
“哎呀,左边左边!再往右往右……”
“算了,”粟疆实在忍不了了,瞅着一根较为完整的大腿骨走去,一脚踩成了灰,“有这个就够了。”
小环一捧一捧收集着骨灰,而粟疆先生则在水塘边清洗脚底。
收拾完了骨灰后,粟疆先生强令小环也去洗一洗,只有这样,她才会答应把崔筠和赵邕葬在一处。
小环曾经在黑暗中度过漫长岁月,因此很快适应了黑暗中的生活。
按照脑子里的记忆,她竟然能准确无误地到达指定地方。
粟疆先生在一旁冷笑道:“她相中的人,果然不错。”
“徒弟,”粟疆先生又把小环扛到了肩上,“咱们走吧!”
途中,粟疆先生又开启了话痨模式:“徒弟,你知道的吧,麟国的贵族和士兵的最高丧礼是天葬,火葬次之。”
“以后你是想天葬还是火葬或者是土葬?不过按照你这身份等级,可能是屈肢葬,又或者直接被人给扔到乱葬岗。我呢,我希望……还是希望……希望天葬吧。我还没见过天葬呢,据说要被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也没去过……”
到了黑丘的东坡,小环依旧在粟疆的指挥下挖开了驸马爷的坟,将崔筠长公主的骨灰和他放至一处。
粟疆先生抓了坟边的一把土,皱起眉头,心想:是谁来过呢?
赵邕的坟本就没什么人知道,会有谁那么恨他,非要掘开他的坟不可?又或者是什么亲近的人将他的骨灰转移了?
看来坟下的那罐子,多半是空的,或者是假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粟疆先生这次倒是忍住没多说话。
就让小环认为崔筠得偿所愿,已经和赵邕不离不弃了也很好。
接下来,就是……
“你做什么?”粟疆先生一个不留神,那丫头就要自杀。
“你知不知道你这张脸是麟国策安长公主的,”粟疆先生扬起声道,“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崔筠用的这个法子是早就失传了的易容术,是三大秘术之一,很伤人伤己的。”
“不过为了让你遭受最轻的痛苦,崔筠是把自己整张脸切下来,缝进你的身体里的。”
“难道,”粟疆先生不顾小环颤抖的身躯和眼中的血泪,继续说道,“你舍得破坏这张脸吗?”
“她把皮相给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一点儿也不知道,也不明白?”
“放眼天下,可就这么一张麟国长公主的皮啊!”
“崔筠是让你成为主,而不是奴!你必须要顶替她的存在,成为策安长公主。”
粟疆先生掏出胸中的册子:“你可知道她让人转交给我了什么东西?我猜她是写了很久的。除了她自己日常的小习惯、小爱好和经历之外,几乎包括了所有与她亲近之人的特征。”
“哦,最后一条是关于你的。”
“我给你念念?”
“小环,幼时……”
小环想要扯过册子,却被粟疆先生避开了:“这东西你可不能随便拿,只有麟国策安长公主才配拿。”
“还有公主的玉牌,也在我这儿呢。”
五雷轰顶过后又是一阵雷鸣,小环这才反应过来,崔筠长公主在景伯夫妇故居里写什么,筹谋什么。一切常数、变数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如果那天从皇宫里出不来呢,谁来代替她成为策安长公主?
难怪那天,她会打晕自己。
在她的死亡计划里,从来就没有小环的一席之地。
如果那天只有崔筠长公主从皇宫里出不来呢,是不是自己就自由了?
“徒弟,”粟疆松开小环,“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你随时可以离开。你的脸既可以做你的通行证也可以做你获得自由的筹码。我手里的册子可不止给你一个用处,它的价值大着呢!”
“其实,”粟疆顿一顿,“给你自由,才是她的第一遗愿。”
“是我出于私心,”粟疆先生拍拍手,“觉得你应该让这张脸,发挥价值。”
那天。
“你救我干什么?如今你欠我一死。不如从此你便是我,替我回家。而我……我想将遗体留在南国,就在这里陪着他,寸步不离了。”
“不过,也不必替我回家,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吧。”
“这张脸,应该是一张充满快乐的脸。”
“对不起了,替你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