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佩府内,酒席宴前,员外张士佩禀退一干下人,只携女儿张真儿及义子张文正陪同刘基。张士佩端起酒盅亲自为刘基斟满一杯酒,随即又举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朝刘基抬手示意道:“想不到恩人竟贵为锦衣御史,请恕老夫眼拙,老夫敬恩人一杯酒,多谢恩人当初仗义出手搭救小女及义子,还望恩人饮了杯中酒,老夫先干为敬。”说完将手中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刘基亦是豪爽的将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朝张士佩拱了拱手,谦逊地笑道:“呵呵呵呵······张员外言重了,那日不过是那些歹人欺辱到我兄弟二人头上,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此时张文正则是恭敬起身将刘基面前的酒杯再次斟满酒,正欲迫不及待地端起自己的酒杯朝刘基敬酒,却听刘基话锋一转,又颇为得意地说道:“今日来此之前路过十里坡,本欲落脚歇息片刻,没想到那里已是成了一处破落的废墟,想来应该是那店家掌柜报官有功,得了些钱财另觅良处去了,如此倒是辛苦了来往歇脚的路人啊。”其实刘基话中之意乃是,若不是我刘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店家掌柜哪里会有机会咸鱼翻身,话里多多少少透露出些许炫耀的意味。若是放在平时,他本不屑如此,若想炫耀,上次和仇真来此时早就有所作为了。其实他心里另有打算,此次临行前,锦衣卫的指挥使吴顾便暗示过刘基,如果这次差事办得让他满意,那么回来后,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的位置可以考虑由刘基来担任。要知道千户一职可是非同小可,一般情况下都是通过镇抚司内的大选,也便是锦衣卫南北镇抚司所有百户之间的相互比拼角逐而来的,哪会轻易上位。而且锦衣卫千户有一个不同于他人的特权,那便是可以随意从锦衣卫教坊司中赦免指定的人选,说是赦免,实际上也是要花费不少黄白之物的。然而刘基早就对春满楼里面的嫣儿情有独钟,一旦自己能够晋升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便能上下活动,将嫣儿从那烟花柳巷的水深火热中搭救出来。虽然刘基并不知道嫣儿是否会对自己有意,但他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知道凡事不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正因如此,刘基此番才会在张士佩三人面前炫耀一番,毕竟即使他能晋升为千户,手头上却并没有钱财为嫣儿周转,这才将主意打到了眼前的张士佩身上,想来这位张士佩能成为济南首富,必定也是个心思活络之人,一旦得知自己日后会成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应该会费点心机讨好自己。
其实刘基有如此想法并没有错,然而他却不知道的是,吴顾之所以承诺此事之后将他破格晋升为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千户,实则是有吴顾自己的盘算。须知吴顾能够身为锦衣卫最高统领指挥使,除了自身武艺高强外,论谋略也是毫不逊色他人的,否则又岂会受到万历皇帝的信任与重用。在吴顾看来,郑氏兄妹和红丸一案脱不了干系,其背后所牵扯到的利害自然庞杂,须知此事绝非凭借郑氏兄妹二人便可以得手的,一旦将其背后所有人都牵连进来,极有可能会让朝廷上上下下的文武百官都人人自危,如此便等同于动了整个大明朝的根基。虽然锦衣卫一直以来被那群东林党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的局势。现如今,朱由校若要登基,势必要借助东林党人的支持,而整个东厂更是皇帝的直属亲卫,没了皇帝,何谈东厂?因此,在吴顾眼中,如今不仅不能与东林党人反目成仇,反倒是应该低调行事,借机韬光养晦,暗中积蓄东厂自己的力量才是上上之策。退一步说,即使要与东林党撕破脸皮,那也是步步为营,逐个击破,此时的东厂还没有力量和东林党正面对抗,不过以吴顾的为官之道,段不为如此。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无论安排谁去洛阳抓捕郑国泰,都有可能从郑国泰口中泄露红丸案背后的蛛丝马迹,而这是吴顾最不想看到的,他希望的是,所有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此一来,日后便大可以利用这些把柄拿捏一干涉案之人。因此派去抓捕郑国泰的人必须得是自己信得过的,并且还要有些本事才行,只有这样,将来晋升为千户时才更方便让锦衣卫上上下下信服。而在吴顾看来,刘基与仇真二人曾经率队破获过山东白莲教叛乱,如此有勇有谋立下大功之人,乃是最佳人选,如今东厂正是用人之际,本想将二人暗中培养为自己的眼线和心腹,可惜仇真正处于丁忧期间,因此才决意重用刘基。这也是为何当初在锦衣卫指挥使议政大厅吴顾向刘基打听仇真消息的原因。
结果刘基一番炫耀之词说罢,酒席宴前的另外三人却是低头不语,皆陷入了沉默。其实前几日仇真与白芨从洛阳回京后,虽然向刘基讲述了一路上的经历,却唯独漏掉了这段,因此刘基并不知道各中内情。然而刘基不知道,张士佩三人又岂会不知,当初这事可谓闹得济南城沸沸扬扬,民怨载道,百姓皆是指责济南知府官匪勾结,鱼肉乡里,为此,济南知府索性派官兵镇压民众,甚至将带头闹事的三十余人全部打入大牢,结果百姓摄于知府淫威,由十里坡引起的风波才渐渐得以平息下去。刘基扫视一眼宴前的三人,见大家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特别是坐在自己右侧的张真儿,正眉头紧锁一句话不说,刘基不由得疑惑问道:“诸位,可是刘基说错话了?”三人被刘基的话拉回心神,顿觉有些失礼,倒是张文正反应较快,朝刘基尴尬赔笑道:“呵呵······恩公不要误会,其实十里坡之事并非是恩公所想那般,实际上是另有原因。”“哦?”刘基带着些许好奇的转头看向张文正,开口问到:“不知是什么原因,可方便告知?”见刘基如此客气,张文正忙拱手道:“不敢不敢,恩人问话,文正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边说边转头瞥了一眼一旁正襟危坐的张士佩。张士佩没少因张文正与张真儿偷跑出去撒野的事情大发雷霆,此刻乃是担心话题太过敏感,惹得张士佩不高兴。结果见张士佩没有任何反对,遂也心下大定,继续说道:“恩公可能有所不知,上次恩公在十里坡与那店家掌柜及伙计道别后,那伙计确实来到济南城报过官,官府也确实派出大批人手去了十里坡拿人,而且不少城中的百姓都看到了出城的官兵将一些五花大绑的人押了回来,至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没有人知晓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十里坡的店家掌柜和伙计被一群贼人杀害了,现场惨不忍睹,那二人被抛尸荒野,连酒家也被那些贼人打砸抢掠一空。”“什么?竟有此事!”刘基闻言可谓是震惊不已,想不到自己当初出手相救的二人竟然已经惨死,震惊之余不免暗暗猜测起杀人凶手到底是谁。
张文正见刘基紧皱眉头沉思不语,当即明白了刘基的心思,开口说道:“恩公可知那些贼人是谁?”刘基一怔,听张文正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还知道些什么,遂问道:“哦?是谁?”张文正一字一句道:“正是鬼头狼那伙强人。”刘基身子微微一震,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看向张文正,似乎是不太相信张文正的话,然而却碍于面子并未说出口。倒是对面端坐的张士佩轻轻叹出一口气道:“唉!恩公不必怀疑,虽然这个消息老夫也是道听途说,但所谓无风不起浪,想那掌柜和伙计若不是得罪了那伙强人,又岂会遭此不测。”刘基目光一凝,心思急转,眯眼看向张士佩问道:“张员外的意思是,连这济南城的知府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若非如此,那鬼头狼又怎么会逃出大牢再次行凶作案?”“想来也是了,唉!”张士佩连叹几口气,摇头不止地感慨道:“唉!世风日下啊,如今山东民变四起,那鬼头狼纠集了百来号穷凶极恶之徒在距济南城西五十里的蝎子岭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而且隔三差五就会下山抢掠一番,搞得四周百姓民不聊生,可谓作恶多端呐,而且据说那鬼头狼与这济南城的知府乃是蛇鼠一窝,每半年就会向济南知府进贡一次金银财宝,也正是因此,地方对那些贼人视若无睹,根本就是不管不顾,任其肆意妄为。”
听到这里,刘基彻底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一时心善没有当场结果鬼头狼那伙人,却反倒是害了十里坡的掌柜和伙计,此时此刻真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放于酒桌上的双手捏成了拳头,咯吱作响,他现在恨不得将鬼头狼挫骨扬灰以泄心头之不快。坐在刘基对面的张士佩见刘基情绪激动非常,显然是愤怒到了极点,脸上不经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转瞬即逝。方才那番话他确实没有骗刘基,然而他却隐瞒了一个重要的事情,所有的消息并非风闻,而是有人特意告诉他的,那个人的名字叫做徐鸿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