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冥此话一出,可谓语出惊人,仇真手中的寒月在距离段冥喉咙不足一寸的空中猛地顿住,刹那间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静止了一般,只有段冥的身子在微微颤抖。“锵”的一声脆响,仇真收刀归鞘,眼睛死死盯着段冥,心想自己应该没有将调查父亲死因的事情告诉除刘基与嫣儿以外的其他人才是,甚至连对待白芨的态度自己都是有所保留的,可刚才段冥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自己对仇无言的死因是有所怀疑的,并且貌似知道自己暂时还没有查出什么结果,而他段冥则是知道个中内情,遂冷冷问道:“段冥,你什么意思?你早就在暗中监视我?”紧闭双眼的段冥听到仇真的话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见仇真已经收刀,脸上的神情虽然明显放松下来但仍然是眉头紧蹙,显然是之前被仇真一刀一脚所伤的余痛还未完全消去。只见段冥趴在地上费力地将身子挪到被仇真砍翻的桌子旁边,从地上捡起一件外衣,“呼啦”一声扯下一块布条包扎起受伤的手指,边包扎边对仇真冷哼道:“哼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点道理你该不会不知道吧?”本就强压怒火耐着性子看段冥处理伤势的仇真,听到段冥这故弄玄虚的一句话,哪里还能按捺得住,正欲上前二度教训一番,却听段冥急忙话锋一转道:“前些日子在京城西郊寺庙里面撞见郑国泰和张陵的人,是你没错吧?郑国泰早就支会与我了,想必你今日来之前应该是回了一趟家吧?不用怀疑了,你家便是郑国泰叫我安排人砸的,至于你父亲仇无言嘛,我们也不笨,既然你已经听到郑国泰和张陵的谈话,想必也能猜到仇无言当年的死有所蹊跷,而你来之前又对你父亲的死因只字未提,只是因你母亲的药方向我问罪,我就知道,以你的能耐,根本查不出任何东西。”
原来如此,仇真心道,怪不得自己家里无缘无故遭此一劫,又回想到去洛阳调查郑国泰的诸事不顺,心里顿时如明镜般了然,之前还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看来,原来自己早就被别人小心提防着了,看来眼前的段冥知道的还真不少。只见仇真不怒反笑地冷哼道:“哼哼······如此说来,你倒是知道不少我查不到的内情?”段冥再次慢慢挪动身子坐了起来,又将后背在断成两截的桌面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倚靠着,颇有些得意的看着仇真一言不发,大有和仇真谈判的意味在里面,仇真又如何看不出来段冥的企图,遂开门见山地说道:“段冥,我也无心和你绕弯子,如果你能坦白告诉我杀害家父的凶手是谁,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如何?”“噗哈哈哈哈······”段冥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罢又对仇真说道:“仇真,你真当我这么好糊弄?你此次前来与我大动干戈,不就是为了替你母亲报仇吗?既然与我脱不了干系,你能这么轻易放过我?”却见仇真眯眼冷冷回道:“杀害家母的凶手是张陵,我已经将其杀死,虽然我巴不得也将你一刀两段,但如果你死了,凭我现在的身份和能力,要想查出家父的死因无异难于登天,如果你能实言相告,念在我已经断你两指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不死,至于我能不能替父报仇,则是尽人事听天命,况且······”仇真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能在临死之际提及家父的姓名,就说明你也是抱有一线生机的,不是吗?不知我这么说,你可认同?”“嘿嘿嘿嘿······”段冥苦笑摇头道:“不亏是仇无言的后人,不亏是我北镇抚司的百户,心思如此缜密,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将所以实情都告诉你,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消,如何?”段冥虽然嘴上说得好听,实则是心怀鬼胎,他打的主意很简单,正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这次侥幸逃得性命,回到锦衣卫衙门立即发布海捕公文缉拿仇真,他就不信以仇真一己之力能逃得过锦衣卫满天下的追杀,到时候寒月还不是会落到自己手上。他却不知道的是,表面上义正言辞的仇真早已经做好了出尔反尔的准备。此时的仇真哪里会做出放虎归山的蠢事来,况且这只老虎日后肯定会对自己进行打击报复,眼前最重要的是安抚段冥,从他口中尽可能多地套出消息和线索。
“咚”的一声闷响,仇真将寒月往地上一拄,俯视着坐在地上的段冥,开口问道:“段冥,我且问你,家父当年是因何被杀?”段冥略一思索,随口回道:“因为牵扯进了梃击案中”“详细说来!”仇真呵斥道:“段冥,难道你以为拿此事可以要挟得了我?想活命的话就放聪明点儿!”显然是对段冥这种应付的态度很不满意,段冥白了仇真一眼,心道好你个小杂碎,放在以前哪里敢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哼!别得意的太早了,有你好看的时候。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能说出来,只得将事情始末详详细细道来:“当年梃击一案震惊朝野,先皇······额······现在已经不能叫做先皇了,朱常洛已经成了新的先皇,那个······朱翊钧曾命令锦衣卫指挥使吴顾协同刑部侍郎张问达审讯张差,张问达则是安排刑部郎中胡士相前去,至于锦衣卫这边,我不说你也知道是安排你父亲去的,结果一问之下,竟然得知是朱翊钧的宠妃郑贵妃和她的哥哥郑国泰在背后指使,当时文武群臣都上奏要严惩郑贵妃和郑国泰,奈何朱翊钧力保,最后也只是杀了张差,梃击案便不了了之了,不过,据说后来你父亲和胡士相受文武百官所托,决定出面弹劾郑贵妃,为此皇帝朱翊钧还亲自召见过你父亲,不过具体的事情估计除了朱翊钧和你父亲外,恐怕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可是就在当天夜里,郑贵妃怕事态超出自己控制,便收买了锦衣卫里面的人,将你父亲暗中杀害,至于胡士相一家则是被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抄家了,连你父亲经手的所有锦衣卫案牍库里面的卷宗也被销毁了,整个梃击案也是到此才算是真正结束了。”仇真听罢低头沉思起来,如果把当初嫣儿对自己和刘基二人所讲述的内容联系起来,这段冥倒不像是在扯谎糊弄自己,当年果然是由自己父亲和嫣儿的父亲共同负责审讯梃击案的,至于朱翊钧单独召见自己父亲而未召见胡士相,想必一方面是因为锦衣卫职责所在,应该唯皇命是从,方便朱翊钧拿捏,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胡士相乃是刑部之人,当年朱翊钧二十五年来都不曾上朝,素与群臣不合的缘故,不过就最后自己父亲被杀来看也不难推断,当年自己父亲肯定是抗拒了皇帝朱翊钧的旨意,这倒是让仇真疑惑不已,遂对段冥问道:“如果你所言没有隐瞒的话,当年朱翊钧既然已经召见家父,为何又会纵容郑贵妃买凶杀人?难道家父身为锦衣卫还会抗旨不遵不成?”“倒也不无可能。”段冥冷哼道:“哼哼······你父亲自诩刚正不阿,满口仁义道德,整天把国以民为本这种屁话挂在嘴边,当真是可笑至极,倘若知道委曲求全的道理,又如何会落得个死于非命的下场?”这冷嘲热讽的话虽在段冥口中说来轻描淡写一般,仇真听后却是内心为之一震,他想到了自己和白芨相处过的这些时间里,白芨曾对自己说过一些讥讽的话:“好一个忠肝义胆的锦衣卫,普天之下谁人不知道如今的朝廷乃是宦官当道,奸臣弄权,不知道仇大哥所谓的尽忠是为宦官尽忠,还是为奸臣谋利啊?”想不到自己父亲竟然宁愿冒着舍生取义的危险,也不愿与这浑浊的世道同流合污,这份胆识,自己当真是难望其项背。见仇真一时失神,倚坐在地上的段冥不动声色地从一旁被自己扯烂的衣襟内摸出一颗敛气红丹悄悄纳入自己口中。
许久,沉思中的仇真喃喃问道:“可知被那郑氏兄妹收买的杀害家父的凶手是何人?”却听段冥阴阳怪气道:“这个嘛,你只有问问你那死去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