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司空珩寒目渐收,忽然拂袖,掀帘离开营帐。
沐昧心中一松,顿时瘫软坐地上,目光呆滞地打量着周围:
不算太大的营帐,收拾得简单洁净,左侧摆着一张行军榻,当中摆着一张半褪色的檀木几案,用白玉净瓶插着杨柳嫩叶与一支玉兰,案上摊开一副寒山飞鸟水墨画。玉兰在铜色油灯盏跳动的烛光下,在寒山飞鸟间投下一片隐隐绰绰的花影,无端让人心神动荡。
沐昧被那花影晃了神,片刻后忙移开眼,只见几案上方,挂着一张微微发黄的晋嵩王朝地形图,一柄鞘上镶满汉白碎玉的细剑,一张头带螺旋飞桨的巨型大弓。
沐昧看到那张大弓,心中骤然一紧:千机弩!师父的遗物为何在这儿?!
正惊愕中,营帐门帘被人掀开,一个银衫护卫怀抱着些衣物,来到沐昧面前。
沐昧记得那个护卫,就是此前营帐外,伏押乞活帮众人的那位。
他身材颀长,略显瘦削,神情略显滞讷,与执行任务时的干脆利落截然不同。
“我是珩王爷的贴身护卫迟律,奉王爷命给姑娘找来一身换洗衣物。”迟律刻意躲开与沐昧的眼神接触,憋红着脸说完,卸下重担似地把衣物放在沐昧怀中,踱步飞出。
紧接着,又有两个银衫护卫,拎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滚水晃荡而来:“姑娘在营帐里洗个澡,换上衣物,一刻钟后会再有人来。”说罢也离开营帐。
沐昧不明所以,一瞬间,有一种莫名的恐慌感袭上心间:司空珩把乞活帮众人从司空侗刀下救出,又莫名其妙把自己留在营帐梳洗打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焦躁地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想借机开溜,却怕门外有人守护,不敢轻举妄动。
心急地原地打转,一刻钟左右,又有四个银衫护卫各拿一个五层食盒掀开门帘,将盒中酒菜次序端上几案,向沐昧行礼:“王爷吩咐,请姑娘品尝。”说罢,也快步离开。
沐昧独自面对着满桌盛宴,愈加心慌得不能自已。已经久未食得一粒米粟的肚子咕咕直响,馋得直流口水,却怎样都不敢下筷。如果酒菜放有毒药?如果碗筷中暗藏玄机?自己不因贪念白白断送性命?但转念一想,如果司空珩想杀自己,又何必费此周章?
愈加焦躁地在营帐中来回打转,饥肠辘辘面对着饕餮盛宴,却始终没能动筷。
一刻钟后,炊事兵用食盒又将酒菜原封不动的带离营帐。
司空珩掀帘而入,看着原封不动的热水和衣物,淡然一笑:“你倒小心。”
沐昧瑟缩作一团,警惕看着司空珩,从袖口摸出匕首紧攥手中。
司空珩蹲下身,从她手中取下匕首,又淡然一笑,仍用笼着寒雾的目光直视她的眼睛。
沐昧猝不及防,慌乱看着对方,看到他那双被烟云笼罩的眼睛开始清晰,眸中的寒意淡淡散开。幽幽的玉兰花香,从他白甲的下摆散开,隐隐入鼻。
沐昧听见司空珩问:“你可看到,那套衣服的花色布料?”
沐昧愣了一下,不明白他为何要问这个。大脑飞速转动着,也不敢轻易作答,只深把头埋向膝间。忽然,听到头顶上方,飘来司空珩幽然的声音:“你若答出,我便考虑放你离开。”
沐昧心中一动,立即两眼放光:“此话当真?!”
司空珩望着沐昧,严肃点了点头。
沐昧便自信地沉声作答:“衣服共分四件,上身藕色开襟短襦,下身碧绿墨荷图绣折裥长裙,湖蓝色腰带,鹅黄色帔肩,一块淡粉色手帕。襦裙颜色略旧,共打三十三个补丁,短襦胸口和裙摆上各有一片污泥。另有一支开蔫了的并蒂山茶花荆钗!”
“哦?”司空珩略有些惊诧,半晌,问,“为什么不说衣服的布料材质?”
沐昧撇了撇嘴:“我哪里分得清那些绫罗绸缎?”
“哦!”司空珩略怔了一下,又问,“你可记得方才端来第三道菜叫何名?用何种器具所盛?从何人手中的第几层食盒中取出?”
沐昧一怔,思索片刻,仍没太明白司空珩为何问这些有的没的,但仍眼神笃信地对司空珩说:“我叫不出菜名,要不给你把菜的品相、器具、食盒与取菜的炊事兵画出来吧!”
“真的?”司空珩眼中的寒雾悉数散去,眸如星熠,笑容渐现。他从几案上拿来竹制简牍和狼毫笔,推给沐昧:“你若能画得出,我便救你那个正相好的羯族少年。”
沐昧闻言,本想辩解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