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昧仰身脱开,伸掌向他腹部推去。
汉族官兵底盘未动,沐昧却被推出了几丈远距离。
汉族官兵如风般向前一移,刀锋的寒气已经直逼沐昧脖颈。
沐昧仰面躺着,刀锋已在她喉口几毫米的地方。
“我不杀你!跟我到侗王爷那复命!”汉族官兵伸手拉扯沐昧双臂。
沐昧不肯,双脚如藤蔓般缠住他僵持,直把他衣服拽下半截,只露出领口的四角图腾。
沐昧吃了一惊,怒视着他,义愤填膺地质问:“你明明是回鹘人!为何要帮着司空侗做尽残害家乡的坏事?司空侗统领凉州不到一年,却苛待异族,屠杀流民,搞得整个凉州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这样的人你为何要替他效命?!”
“汉族”官兵身形一顿,问:“你如何知道我是金城郡回鹘人?”
“看你脖子上的图腾!”沐昧直指着他领口的四角图腾,金城郡回鹘人给墨家惹来灾祸的事,就要脱口而出,却戛然而止,大脑飞快转动。
尚且不知这人底细,若当即说出墨家弟子的身份,会不会有些冒险?
思索片刻,依旧决意亮出底牌:“半年前,金城郡回鹘族因未及时缴纳赋税,百户人家被司空侗处以极刑。为保命,悉数前往墨家白薤谷避难,你可曾记得?”
“你……”“汉族”官兵情绪波动,颤声急问,“我族人现在哪里?!”
“白薤谷遭血洗大劫,我师父和师兄弟悉数丧命。临终前,师父让我带着你们族人和其他流民一同逃难,却碰到官兵半路截杀。我虽然尽力保全,但奈何流民众多,顾此失彼;到我绝境中跳崖自杀,大部分流民都已变作刺刀下的鬼魂,只剩下七八人活口……”
“你骗人!”回鹘族人大喝一声,泪眼哽咽,一瞬间泣不成声。
“我没有骗人!”沐昧眼眶发红,想到墨家白薤谷大劫,忍不住控诉质问:
“我虽不知你为何要替司空侗卖命,但灭族之仇,我不相信你心里不恨!墨家大劫,金城郡回鹘族百户人家,以及白薤谷收留的几百异族,只怕都绕不开被当作乱匪处杀的悲剧!司空侗统领凉州,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你为何要继续替他做害人的事?!”
回鹘族人紧闭双眼,细听数落,恨意与悲痛交加。
半晌,把刀从沐昧脖子上收回:“你走吧,就当我今日从未见到过你。”
沐昧却没有离开,皱紧眉头反问:“司空侗害你全族,你却要继续为他卖命?”
“那你要我怎样?!”回鹘族人情绪爆发,忍不住怒吼出声。
“我自幼骑射出色,习练武功,精读汉文诗书。整个金城郡回鹘族杨家,只有我一人入朝为官,在凉州府衙当差,想着有朝一日能凭借本事,鲤跃龙门,衣锦还乡。半年前,听闻金城郡百家极刑一事,我心里焦急,但人在朝中,未敢说半个不字。犹豫中书信至家,令亲戚们侥幸逃命,我也暗自庆幸。但谁料到三个月前,白薤谷却遭此大劫……”
回鹘族人泪眼婆娑,沉顿片刻,哽咽着痛声倾诉:“我原本在凉州刺史卢部麾下,多年勤苦辛劳,也只落个扫堂杂役。白薤谷出事,为查询族人下落主动请缨到司空侗帐中,却意外承蒙赏识提拔,一应机密事务全权交付托办,又有什么理由辜负王爷重用?灭族大仇,赏识大恩,恩仇交错,我实在不知该当如何!”
“但司空侗赏识重用,你以为真的是为了你吗?!”
沐昧怒视着回鹘族人,想继续以大义动晓他弃暗投明,但思索半晌,依旧只将此行的目的简要拖出,说,“你如果真想报恩,就告诉我司空侗和余万年签立的契约在哪儿。我拿到契约,要把它交给能为凉州千万冤魂做主的人,我要让司空侗离开凉州,让凉州百姓不再为司空侗苛待,让凉州异族不再为司空侗折磨!”
“你……想要契约?”回鹘族人星目滚动,被沐昧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赏识恩情固然重要,但司空侗苛待异族,屠杀流民,灭族大仇,就真的不报了么?
回鹘族人想着,便拨开墙上一副发黄的挂画,露出一张古铜色的星盘。按照此前书卷中相似的特殊符号,在司空星盘上按下,从书架的夹层中弹出一片木奁。
回鹘族人打开木奁,取出一张薄纸,迟疑了一下:“王爷命我回来,原本是要拿回契约给他的;但既然你要,我便告诉他契约已被撕毁。只一件事,你如何保证,司空侗离开凉州以后,新来的督军,就能让凉州百姓不受欺凌?”
沐昧心“咯噔”一下,被回鹘人的发问,弄得发懵。
此前,只想着要杀司空侗,替师父报仇,替师门雪恨,但司空侗死后,凉州局势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凉州百姓会面临怎样的局面?却从未曾仔细考虑。
眼珠转动,思索良久,沐昧忽然把从小佩戴的玉佩卸下,握在掌心当中。
沐昧看着玉佩晶莹光润的色泽,想到师父沈涉说起自己双亲,时常语焉不详,又想到吕特说它非同一般,怅然出神好一会儿,才把它交到回鹘族人手中:“这个玉佩,据说是我双亲留给我的唯一信物,也是我能找到他们的唯一凭据,对我来说意义非常珍贵。”
“若事成后,我如约让凉州百姓有了更加光明的未来,就来向你取回玉佩;如果没能履行承诺,我就一辈子都不把它取回来!”沐昧咬着牙齿,向回鹘族人保证发誓。
回鹘族人接了玉佩,端详半晌,只见一块色泽黄亮的椭圆形玉石,缠绕着一匹飞腾恣意的鹿马,配色雕饰都极其珍贵,知此物于她必然十分重要,禁不住肃然起敬。
收了玉佩,把契约交到沐昧手中,说:“我相信你。”
沐昧一喜,忙把契约收在怀中:“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