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返回北京已经是大年初五,按照习俗,这天要全家聚在一起包饺子,据说初五包饺子能够“捏住小人嘴”,陈晓的爸妈对于这些民俗向来笃信不疑并且严格执行。陈晓曾经怀疑过,中国农历的价值除了指导农民伯伯耕种之外,更大的作用是让人一年到头为吃什么忙个不停。
陈晓拎着行李箱直接从机场到了爸妈家。她在马德里给全家人都买了礼物。给她爹的是件羊毛背心,给她妈的是羊绒大花披肩,都是西班牙本地名牌。给弟弟和林檬的分别是限量版zippo和香奈儿5号香水。
全家人皆大欢喜,陈老师虽然训了她一句“乱花钱”,但麻利儿地进卧室把背心套在身上试大小。陈晓娘也是一脸喜色,唠叨着明天串门就要披上。
陈鑫跟林檬也刚从北海道回来,买了不少白色恋人巧克力,香蕉蛋糕,还有几大盒网红面膜。
陈晓窝在沙发里拈了块北海道巧克力一点点啃,很陶醉这乱哄哄的家庭氛围。她妈刚才还特意问她,晚上除了猪肉白菜馅饺子还想不想吃茴香馅的,说记得她一直很爱吃茴香馅饺子。
陈晓嘴上说“别忙活了,就包一种馅得了,别麻烦”,心里却觉得暖暖的,虽然爱吃茴香馅的是陈鑫的前女友小悦悦。
第二天,陈晓陪她爸妈去表姑家串门儿,陈鑫和林檬起床吃了饭就赶去看电影,估计不到晚饭后不会回家。陈晓爸把闺女买的羊绒背心已经穿在身上,他走路快一个人不耐烦地走在前面,把娘儿俩落在后面好几米。
刚从西班牙回来,陈晓对两个地方的温度挺敏感,觉得今年北京的初春比马德里要暖和不少,路边的树木已经有要发芽的萌动。
其实陈晓很讨厌去表姑家,这些亲戚凑到一起除了互相攀比就是说别人家坏话。但是今天她的心情不错,觉得去待几个小时也不是很难忍受。
陈晓妈跟女儿聊着聊着就说起了陈鑫的工作。春节后陈鑫跳槽到另外一个酒店,他有个哥们儿在那里当主管。只是位置离家远了很多,倒是离陈晓的住处挺近。
陈晓妈跟女儿说:“晓晓,你一个女孩儿住在小胡同里太不安全了,房子又破,离公司也远,上个班挤地铁能挤死人。我跟你爸早就说过不放心你一个人漂在外面。这样吧,你还是搬回家来住,让你弟弟跟林檬去你那里住,他们两个人互相照应比你一个人住要安全得多。”
陈晓满心不愿意:“妈,我刚习惯住那里您又让我搬回来。而且我花了好几万才装修完。”
陈晓妈嗔怪道:“一家人谈什么钱?更何况是你弟弟和弟媳妇去住又不是外人。你当姐姐的难道还跟弟弟计较这个不成?”
她拍了拍女儿搀着她胳膊的手,安抚道:“再说你搬回来也可以多陪陪爸妈,你不是一直很孝顺嘛。都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听话啊,就这么定了。”
陈晓爸停下脚步回身不耐烦地说:“你们俩走路磨叽什么?抓点紧。”
陈晓妈快走两步,扥得陈晓也跟着往前蹿。陈晓妈不忘补充一句:“这两天你就赶紧搬回来吧,你弟节后就去新单位上班了。对了,檬檬说她对猫毛过敏,你爸也不喜欢养猫,你就把你那个叫什么妮的猫送人吧。”
陈晓愣住了:“陈鑫和檬檬早就知道您要让我搬回来住?”
“知道啊。要不是檬檬说你弟新单位离你住的地方近,我都没想起来。陈鑫早上根本起不来床,住那么远上班肯定迟到。这孩子也真是的,打小就睡不醒,这么大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陈晓刚出门时的高兴劲儿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心里只剩下委屈、气愤、不甘,还有被亲如姐妹的林檬算计后的伤心。她松开了挽住妈妈胳膊的手,停住脚步。
她想到这么多年在家里的地位,爸妈的偏心,现在还要连累TINY被赶出家门。TINY本来就是被遗弃的小猫,被自己捡回来养了这么久,从那么小那么可怜,变得这么漂亮这么乖,它已经把那里当家了。现在TINY要被遗弃了,自己也要被迫离开。陈晓感觉自己就像风中翻滚的落叶,要去哪里,想做什么,完全由不得自己。
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进衣兜,颤抖的手指拈住了静静躺在角落里的鸢尾花铜币。她喊了一声:“妈。”
陈晓妈闻声扭过头,看女儿还站在当地,觉得这孩子今天实在不乖,道理都讲明白了怎么还在闹情绪。她皱了皱眉走过来,按捺住性子想大不了再哄她两句。
陈晓注意到了妈妈不耐烦的皱眉,心里仿佛刚刚长好的一块肉被剜掉了。她盯着妈妈的眼睛,哀伤地在心里默念起鸢尾花的花语。
陈晓此时心里很慌,她其实并不自信,远离塞歌维亚,露西亚给她的鸢尾花铜币是否还会有魔力?也许,在塞歌维亚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境。听说吉普赛人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她是不是只是被催眠了?在塞歌维亚发生的所有人都只是巧合而已。
陈晓被心底喷涌而出的绝望打倒了,感觉对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她寄希望于鸢尾花铜币的超能力,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她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不得不承认,人性是自私逐利的,即使是亲人也不例外。
到了表姑家,陈晓强颜欢笑地跟亲戚们寒暄周旋,长辈们的话题很快从陈晓身上转移到了陈鑫和林檬的婚事上面。不能不说,北京的土著族群思想是很保守的,尤其是老一辈对年轻人未婚同居并不认同。虽然表姑在背后不知散布了多少闲话,什么陈鑫和林檬未婚同居没家教啦,陈晓爹妈放任自流管教不严啦,什么陈鑫是月光族这么大还在家啃老啦,说的别提有多难听,但当面却是一副极亲热极关怀的架势。
表姑对陈晓爸妈说:“你们家鑫鑫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他也老大不小了。再说了,男人嘛越早成家越有责任感。”
陈晓妈说:“我们鑫鑫倒也不着急,男孩子嘛刚刚工作还是以事业为重。倒是林檬的爸妈挺着急,跟我们提了好几次。”
表姑笑着附和:“那是一定的。咱们鑫鑫长得这么帅,你们教育得又好,上中学那会儿就有大把女孩追。林檬她们家着急估计是怕小两口万一掰了,他们家闺女吃亏呗。”
陈晓妈被奉承得很舒服,嘴里谦虚道:“我们家鑫鑫肯定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虽说当初林檬追鑫鑫追得紧,但进了一家门就是一家人了,檬檬也是挺懂事的孩子,对我们也孝顺。看他俩这情况,没准今年就得请你们喝喜酒了呢。”
表姑眉开眼笑地表示:“到时候我们一定准备个大红包。那他俩结婚以后是怎么打算的?跟你们一起住还是自己出去单过呢?”
陈晓妈非常开明地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自由自在,谁愿意跟老家儿住干什么都拘束?再说了,我们也不是不开通的人家。这不,我和鑫鑫爸商量着给他俩买个公寓先住着,等将来有了孩子再找机会换个大点的。”
表姑附和道:“北京这房价现在贵的要死,公寓倒是价格低很多,毕竟只有四十年产权嘛。要说那种两层的LOFT公寓还挺划算的,上面好好装修一下,能隔出两间卧室,将来就是有了孩子也能住下。等孩子上小学了再回你们家那边呗,你们家旁边那小学可是重点小学。”
陈晓妈聊起这个话题两眼放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拉着孙子的小手送他上学的温馨场景。她多年的习惯是随时随地帮儿子树光辉形象,在她看来这是很聪明的做法。因为孩子好自然是因为家长教育得好,所以夸孩子等于变相夸自己,但又显得不那么直白。
“我们家鑫鑫懂事儿,我和他爸本来打算给他全款买了,这孩子非不让。说我们帮他掏个首付就行了,月供他们自己还。”
“鑫鑫是从小就看得出来很孝顺的,爹妈真没白疼他。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俩买房呀?”
“刚刚来的路上我们还在琢磨这事儿,其实早就相中了一个小区,本想再等等看房价能不能降点儿。但看现在这架势,估计年内是跌不了啦。那就干脆过完年就带他俩去交首付。房子是精装修的现房,交了钱马上就能住。”
“现在买房子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离单位太远了不方便,离你们老两口太远了估计你们又舍不得。”
陈晓妈得意地说:“这个我们早都考虑到了,鑫鑫换了个新单位,房子离他上班的地方不远,地铁直达都不用换乘的。我们本来还想让他们先住到陈晓那里,过半年再买。现在干脆一步到位得了,让他俩直接住新房吧。而且晓晓也大了,有自己的独立生活,总在爸妈身边会觉得不太自由。”
姑妈大发感慨:“唉,你说咱们这些人忙活了半辈子图什么?全都是为儿女打算。平时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但给孩子买房把家底儿掏空了都不带眨么眼儿的。”
这话说得陈晓妈连连点头,想到自己作为母亲对儿子的无私奉献是一种非常崇高而又值得歌颂的精神,忍不住露出骄傲又欣慰的笑容。
陈晓坐在旁边乖巧地听着长辈们的聊天,面带微笑,表现出一个懂事的晚辈应该有的模样。她忙着端茶倒水,给长辈剥桔子削苹果,吃完饭又抢着帮表姑把碗洗了。饭后,两家又闲聊了会儿,陈家三口这才宾主尽欢地告别回家。
直到晚上,陈晓才回到自己的小窝。她进门的时候,看见TINY正趴在她的枕头上呼呼大睡,乖巧可爱的样子让陈晓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陈晓脱掉大衣把自己扔到床上,卸下挂在脸上一整天的笑容面具,只觉得身心俱疲。她摸出鸢尾花铜币放到床头柜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然后长叹一口气,把脸埋进TINY温暖柔软的绒毛里蹭了蹭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