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深夜,海家大宅迎来几位身份特殊的客人。
“重桂带人回来了?快,叫他们进来叙话。”薛童蓦的起身,命丁永福将姗姗来迟的石重桂迎入大宅正厅。
石重桂喜滋滋进入屋内,对薛童、丁永福二人一一亲热问候,寒暄甫毕,重桂操着一口音色七分熟的官话,手舞足蹈地邀功道:
“薛大人,仆不辱主君尚大人之托,已将几位故人请来了。”
薛童微微颔首,提醒有些忘乎所以的重桂道:“事不宜迟,咱们及早行动一日,大人便愈安全一分,初八行刑在即,若我等拖泥带水,大人恐有性命之忧。”
“是,是。”石重桂点头哈腰道。
薛童抬头向外好一阵端详,看了许久,却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他揉揉眼睛一头雾水道:
“人呢?”
石重桂指指阶下汗颜道:“大人,在那儿呢!”
“咦?哪里?”薛童低下脑袋,顺着重桂的指头仔细一瞧,可算是看到了阶下叩拜不起的五短倭人。
一向以冷峻严肃一面示人的薛童吭哧一喘,嘴角猛抽,脸上颜色又青又红,明显是想笑却又硬憋着,直把肚里憋得翻江倒海,好生难受。
丁永福指着倭人们捧肚大笑道:“倭,倭,哇哈哈哈,怪俺们站的太高了,你们倭人怎的这么矮小!”
此话一出,下首三个倭人中,为首者立即耸了耸肩膀,显然听明白了丁永福的嘲笑之语。
丁永福也不管倭人听懂了没有,只摇着脑袋没个正形道:
“薛哥,年前俺曾与一江浙老卒闲聊,那老卒说,二十多年前倭人寇我嘉兴时,他见那倭人手里的倭刀比人都长,那时俺还不懂他老兄是什么意思呢!重桂,往日你说你曾给倭国大名当过家将,俺如今是信了,你这体魄真算得上威武!”
石重桂此前常常与尚文诏之弟尚文卿厮混街市,说汉话时虽然带了些口音,但听汉话听俗语,尤其是听好赖的本事却是学到了,丁永福说得如此直白,重桂如何能听不出个褒贬?他尴尬道:“若重桂不健壮不忠勇,主君大人也不会收重桂作武士吧...”
薛童两手扶住面颊,吐纳了许久,将肚里惊讶与笑意消化干净,先叫几个倭人起来,又对包括石重桂在内的几人拱手道:“本官与属下少见多怪,诸位勿怪罪。丁永福,去取东西来。”
“诶,卑职遵命。”丁永福欣然从命,经过倭人身边时,又凑近瞧了倭人们几眼,直笑得两眼成缝,泪水汪汪...
——
石重桂从不知何处捞来的这三个倭人,皆是倭国本州岛会津藩统治者芦名氏旗下的家臣。为首者名铃木昌一,能说汉话会写汉字,正是石重桂护送来华的遣燕使之一,其余二人则是这铃木昌一的家奴,分别叫铃木大子,铃木二子。
铃木昌一等三人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三人的形象便与尚文诏结识重桂时石重桂的不堪模样相去无几,看起来不似岁贡使团,像极了京师本地的丐帮成员。
薛童心道:“看来重桂对先锋官大人说的船队遇险一事,确系不假...”
石重桂足足花了将近一月的光阴在街头四处寻觅铃木昌一等人,找到人后,石重桂声称要带他们去见天朝上官,先带着三人饱餐了一顿,随后便马不停蹄将三人请到海氏大宅作客,出于情急以及身份的变化,石重桂并没有将尚文诏、薛童等人的底细、尚文诏派他寻人的目的给铃木昌一说明清楚,便急匆匆带着几人前来海邸,甚至连斋戒沐浴的步骤都省去了。
薛童与铃木昌一三人简短交谈一阵后,丁永福提着两个挂有黄铜一字锁,状如点心盒的红木宝匣回到了众人面前。
薛童变戏法般摸出数把钥匙,将两个木匣一一解锁,铃木昌一等人立时被匣中堆积的金锭银锭惊得眼中冒光,口里流涎。
“使者勿急。”薛童抽出匣子底部的夹层,取出一叠大燕宝钞票,从中挑了一张面值百两银的票子摆在桌上,不疾不徐道:“这张便算是给铃木使者准备的见面礼了。”
铃木昌一看看两匣金银,再看看桌面上的百两银票,心头泛起失望之情,手里速度却极快,只一眨眼,便将那张百两宝钞票收入到怀中。
铃木昌一连连称谢,薛童问道:“铃木使者不必急着谢本官,请问使者,能证明遣燕使身份的印信失落了没?”
“这等贵重物件怎能失落,官人且看。”铃木昌一从怀中掏出一只布囊缓缓解开,取出核桃大小的印信一枚,连同一张对折三、四回的信纸一同交到了薛童手里。
薛童命丁永福取来往年的通使文书,比照检查过那枚印信真伪,确认无误后,向丁永福使个眼色,随后对石重桂道:“重桂,劳你带大子、二子两位使者先去更衣洗漱,本官要与铃木昌一使者坐下谈事。”
“喏。”石重桂一拱手,嘴里蹦出大段叽里呱啦无人能懂的夷语,铃木大子与铃木二子两人面上带笑,冲薛童与铃木昌一弯腰鞠躬,随后搓手跟着石重桂一同离开了正厅。
眼瞧着石重桂三人退走,丁永福顺势将正厅雕鹤隔扇门合了个严实。
薛童起身滚水泡茶,边泡茶边道:“铃木使者,得罪了。”
铃木昌一蓦的一惊,暗叫不好,他刚要说话,只感觉脖子已被两条粗壮的胳膊死死箍住,他呼吸困难,胸口憋闷,长期的饥饿和流浪使他瘦骨嶙峋,孱弱不已,这还不要紧,石重桂这同族的照料,还有那张价值百两的大燕宝钞票,使他丢掉了最后的警惕。
铃木昌一心中叫苦,两腿猛蹬,怎奈何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从两条铁索中抽身。
薛童摆弄好茶壶茶碗,再回桌上时,铃木昌一已经双眼翻白,彻底咽气了。
丁永福松开铃木昌一的脖颈,将倭人脑袋推到桌上,看起来倭人仿佛正在倚桌打盹,他拱手道:“薛哥,剩下那俩怎么处置?”
薛童从铃木昌一怀中抽回早先那张百两宝钞票,放回到银票叠中,又将夹层照原样放回,他缓缓道:“且留下,借他们身份一用,先锋官大人本就不打算留这些人证的活口,咱们照先锋官大人的指示办就对了,还有,入宫时,一个匣子是要作岁币进贡的,另外一个匣子你拿着,晚些时候送到韩大人府上。”
丁永福恭敬道:“喏。”
薛童蹲下身子,一边细细为铃木昌搜身,一边吩咐道:“收拾收拾去吧,小心路上的天策兵,走之前叫重桂来见我,我得把尚大人的安排细细与他说一遍,唉,若我会说这东夷之语,哪里需要专程找这些蛮夷?既然尚大人点了名要用重桂,便依大人的意思。也不知重桂能不能演好这个铃木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