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唐七再是江湖老辣,也被突如其来的药炮轰鸣惊得头皮发麻,唐七那些全副武装的部下们也好不到哪里去,羽林卫比不得常常放铳放炮的边军,几个丧了胆的家伙干脆把兵器一扔,手捂耳朵偏身退避到一旁,除了尚文诏的部属,在场的大伙都叫特大号的爆竹给惊得够呛。
唐七在原地痴楞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正待发号施令,却见尚文诏早已有条不紊指挥着部署们分头行动起来。
毛兴与薛童各领一小旗,从唐七部下队伍的缝隙间鱼贯蹿出,这些人浑身挂满冰碴子,俱着防火铺官兵号衣、号帽,显然是早就用水打湿过才结了冰的。
两个小旗二十四人,人手提携两只盛满雪水碎冰的木桶、腰挎斧锯挠钩、面裹口巾,分作前后两拨快步抢进庭院,大门处秉矛持盾的唐七部下见状立刻退开,给同僚们让出道路。
前头一拨人由薛童带队,负责控制火情蔓延,这十二人灵敏矫健,提引着木桶健步如飞,将冰碴雪水挥洒出去,不时有人用双臂刨出尚未消融的白雪浇盖明火、隔绝暗薪。
后头一拨人马主要是身强力壮的大汉将军、羽林力士,瞧着火势渐渐消退下去,毛兴便带领壮汉们着手清理飞石瓦砾、碎木梁栋等障碍物。
尚文诏与杨士奇压阵在后,领着原先假意谈判时便带出的人手,亮出柳叶弯刀严阵以待。
北地冬季气温极低,城内的状况不似山峰密林一般堆满枯枝败叶等可燃物,火势一起绝非不可收拾,木石相合的庭院即便受风力影响,有高楼挡风、砖石阻隔,火势不会轻易扩大。
况且,尚文诏埋布的药炮乃是结构原始的石壳炸雷,用药粗糙,威力着实有限,不比某一时空里配比严谨的军用炸药,因此庭院里的火情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尚文诏与杨士奇只待前方同僚迅速清除完障碍,便领着部下进场,将那十名被木质梁柱、砖石瓦砾掩埋的黑衣人们手脚缚起,嘴里堵上粗布,防止他们吞毒、咬舌自尽。
黑衣人们自然是有皮肉烧伤、骨折脱臼等外伤,偶有一两个被砸到脑袋昏迷过去的,多数都无致命伤势,尚文诏领着校尉们将其一一押解出来治疗,当然包括李珅与紫鸾这对相好的。
前来闯阵劫人的黑衣人二十一名里,早先与护卫交手时有五人丢了小命,唐七人马拿下的那六个放风的,级别都很低,唐七将人拿下后立即审过一遍,因为所获甚少,便毫不犹豫全斫了,至此共计十一人殒命。
其余九个半,全数被尚文诏活擒,所谓九个半,这半个正是四肢中箭、失血过多,还悬着半口气的黑衣人队副...
指挥使唐秀引蛇出洞的计划中,唐七、尚文诏与唐秀本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尚文诏全权负责李珅这一块,侦缉可能存在的、出自天策一系的细作。
尚文诏自从在师叔李谦处了解到,唐铮有个爱好赌钱的侍卫,冬月初九起便频繁跟踪、环环设计,通过这侍卫大致搞清了唐铮在羽林卫中掌握的资源。
之后,尚文诏通过指挥使唐秀的亲兵,在羽林卫内部四处放出风声、制造舆论,且流言被刻意引导向唐铮的心腹。
羽林卫中风传,大理寺寺正李珅,近来已获得竹林党魁首房志用得支持,上疏撤藩在即,而李珅正暗中与百总唐七接触,其后隐约有当今太子的影子。
太子与竹林党行将结合,以求共克晋王的谣言肆虐,唐铮自然要探明虚实。
于是乎,廿日夜间,即有一名唐铮的侍卫行迹鬼祟,从唐府孤身出来,不知是要办什么要紧时间。
日夜监守的李谦及时察觉,按照尚文诏的指示,为防打草惊蛇,李谦没有跟踪那人,只将这事通过双喜报给了尚文诏。
于是尚文诏编造了些堂皇理由禀报指挥使唐秀,警告唐秀须严加防范,表示最近有钓上大鱼的迹象。
唐秀于皇上染恙前一日,授权尚文诏便宜行事,令尚文诏务必将李珅的保卫计划筹备万全,尚文诏遂向唐秀请求,要求进入皇城火药局领取些铳药炮药以备不时之需,唐秀点头答应,故此便有了这次行动。
唐七这回便是临时被尚文诏请来掠阵,襄助尚文诏瓮中捉鳖的。
软禁李珅的庭院位于燕都东南,十字街南端以东的驴市胡同左近,与唐家别业离得不远,乃是羽林卫头子唐秀这狡兔的一窟,无论是核查房契,还是探问庭院中的仆婢老少,等闲无人能够得着信息,将这宅子与唐秀攀上关系。
这宅院被唐秀当作危急时的一处安全落脚点,乃是一处极隐秘的据点,拿来做些拘禁活人等的阴暗勾当是再合适不过了。
尚文诏正与唐七商量将这一行黑衣人押到指挥使大人面前亲审时,杨士奇凑到两人跟前,告罪作揖提醒道:
“百户大人,总旗大人,咱们这回搞的忒是热闹,巡街御史必要来掺和掺和。”
唐七显然是没把御史当一回事,想都没想便道:
“士奇去走动走动五城兵马司的旧友,把这些断了气拿去顶缸便是了,就说是伙私制硝磺的,天干物燥给引炸了,如有人为难再来寻我,咱们羽林卫的家事,谁能掺和?”
尚文诏对唐七的办法不置可否,缄口无声。
唐七细细琢磨了一下,仿佛也感觉有些不妥,便问计尚文诏,眼下属下们都在跟前,唐七在人前不会叫尚文诏老弟,换个称呼道:
“子谕觉着该当如何善后?”
尚文诏此时满心思虑着下一步,猜测唐铮对唐秀摊牌后种种可能出现的局面,亦没有称呼唐七作大哥,只语气平淡道:
“只要攀不到咱们身上便可,若是依百户大人的计较,交出这几个断气的也可以,不过不需要全部交出去,只要一两个便可,身上的物件也都得扒去,最好...”
唐七撇嘴问道:“最好如何?”
杨士奇心思灵敏,闻弦歌而知雅意,那是十分通达,自知到了替现官老爷扛雷背锅的时候,替尚文诏补充道:
“百户大人,总旗大人,卑职觉着,应当把贼手足面容都毁了,要么干脆再生起火烧他一烧,做得十足像才好。”
尚文诏闻言面上作惊讶神情,不免头皮发麻,心中暗道:“老子想说最好摆弄摆弄兵器,做个自相残杀的样子出来,刻意毁掉面容反而惹人怀疑,这胖子可真是狠毒,日后可不能把这小胖子给小觑了...”
唐七没点头也没摇头,换了个话题与尚文诏聊起来,这种毁尸灭迹的事情虽说是对大家好,但是表面上还得做做样子,不能把自己表现得太畜生,杨士奇会意,随即掉头处置善后事宜去了。
——
唐铮任内卫司镇抚使,级别上不如羽林卫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但因为职权特殊、又是在自己老爹的衙门里任事,俨然是羽林卫二号首长。
冬月以来大同镇战局陡变,唐铮总是先朝廷各方一步得到最新消息,对战局形势变化之了解更在其父唐秀之上,但唐铮却没有将情报分享出来,只是独家提供给晋王,期助晋王成全大事,唐铮自己亦是头功。
眼下素来唯皇命是从的唐秀,突然做出一副关心战局的样子,主动提领羽林卫上下离京演练,自认为对乃父极其了解的唐铮不免诧异自己的老爹何时转性了,希望更进一步掌握羽林卫情报系统的唐铮巴巴的跟着老爹出了城,唐铮盘算得极好,一来他知道要在领导面前多露脸,加深领导印象的道理,二来则是真正的领导,每逢重要关头、紧要时刻,必得出现在部下面前确立领导权威。
两相计较之下,唐铮感觉老爹被自己彻底架空之日可待矣。
唐铮自从与晋王在安津外相会,亲眼见到晋王那军容整肃、训练有素的天策军,心觉有这支强大的军队作为后盾,晋王哪有不成的道理,唐铮对自己提前站好了队十分得意。
直到临近出城作训前,唐铮听说了老爹最为信重的唐七竟然与竹林党里大名鼎鼎的赵穗的同期—李珅搅合在了一起,突然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唐七属于自家人,与唐铮脱不开干系,这唐七是轻易动不得的,唐铮盘算着,只有老爹彻底退休自己上位之后,才能随心所欲对羽林卫的人事布局插手。
出于对晋王的维护,以及撇清与竹林党关系的需要,唐铮一时断然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尽所能将李珅捏在手中,扣下那四处风传的疏奏,再好好敲打一番收为己用,如同晋王差使尚文诏一般,使这李珅作为桩子安插进竹林党内...
于是唐铮发动家中管家、丫鬟、奴仆,暗中探知到李珅与唐七勾结的详情,以及李珅的藏身之处,随后将暗地里畜养的杀手全部派了出去。
唐铮以为,唐七也会与他同来作训,他老爹那秘密据点必然空虚。不巧的是,唐铮在集结地转了数圈,问了无数人,硬是没有找到唐七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