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共千字的两篇概论作罢,尚文诏细细从头检校一回誊好的卷子,提腕执笔填上自家姓名,扯去浮签向监考书吏交卷,随后在入场搜检处讨要回衣物换上,便跟着一茬候在栏前等着校场开闩的武学生们扬长而出。
尚文诏从校场迈步出来时,校场外已是一副熙熙攘攘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迎接举生的亲朋好友们、吹吹打打讨要赏银的乐手们、看热闹的人们皆汇聚一处,偌大的街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尚文诏正考虑着要不要换个地方等郁牧川,刘栋的咧咧声却已灌进耳里。
“六郎!哈哈!可寻着你了!”刘栋粗大的手掌在尚文诏肩头拍了又拍,拍完拉住尚文诏胳膊道,“走,郁哥在前头!”
尚文诏随刘栋穿出人流和郁牧川碰头,见徐善生也在,便问:“你们几人文章作得好快!”
郁牧川微笑道,“我辈武人作文不比文士,没有八股文章那许多条条框框,自然快,六郎文章作得如何?”
尚文诏答,“正如四哥说的,比不上文雅书生们,些许鄙言累句应付差事罢了,不知入不入得阅卷大人的法眼。”
“哈哈,话也不能这么说!”刘栋大手冲着尚文诏后背又是一拍,“咱们作的是实打实的战策,什伍行营百般细节要那些个酸腐书生一一陈述,怕他们也搞不来!”
尚文诏对刘栋大点其头,只道“刘兄通达!必能高中!”
郁牧川打断两人的嘻嘻哈哈,对尚文诏道,“六郎,揭榜还需两日,善生与刘老弟此前都是在城南排屋瓦房付钱租住的,这几日我们弟兄几人就住咱刚置的小院等放榜消息,畅聊欢饮几日,你看如何?”
尚文诏看看刘栋和徐善生道,“两位兄弟住就是了,四哥,咱们不如办个流水席,将坊间邻里都请来熟悉一下,贺一贺乔迁之喜。”
“哈哈,俺最喜热闹!操办之事就交于俺!”刘栋插一句自告奋勇要帮忙。
郁牧川点头赞成,“今日来不及,明日吧,回去同老黄说一声,帮咱们通知街坊四邻。”
四人里最为魁梧的徐善生嘿嘿笑了两声,尚文诏道:“那我去医馆跟师叔禀报一声,你们先回吧。”
几人随后分头行动,郁牧川和刘栋、徐善生三人径直回芦草坊,路上打了些晚间用的酒肉吃食,尚文诏则一人去城南医馆接尚文卿、尚文姝两个小的。
尚文诏到医馆后见李谦正在给病人开方抓药,不好打扰,尚文诏喊了声师叔就随李谦的徒弟双喜进后堂去了。
“双喜,你跟师叔学医多久了?”尚文诏问道。
双喜恭敬答道,“回师兄,双喜跟师傅五年了。”
双喜身世与郁牧川、尚文诏相似,但只是跟在李谦身边,并没有被送去连霞山庄。他的户籍如同尚文卿、尚文姝属民籍,既有投身依附主家之实,可又没有签过身契,不算奴籍,黄册上家庭关系挂靠李谦的户籍,按照朝廷各州县衙门安置脱籍流民的方法处置,从辈分上讲,称尚文诏为师兄不为过。
尚文诏抖出二钱银赏给双喜道,“平日里还需多操点心,好生照料师叔,也得用功学本领,师叔的医术是极好的。”
双喜收了赏银心中感激,态度愈发恭敬,两人你一问我一答边走边聊,尚文姝突然蹦跳到了面前。
“大哥,你回来啦!”
尚文姝头发扎成双螺髻,气色比起几日前更好了许多,少女此时身穿入城时尚文诏截胡来的衣裳,青色对襟绰子内衬白衫,脚上一双朱底黄花绣鞋,青色的袖口和衣领浣洗得白净非常,小脸上白里透粉,神采很是雀跃。
尚文诏见小姑娘这般变化,心头甚慰,想来这几日尚文卿也恢复得不错,不然这小妹哪能作此态,当下说道“走,领哥去看看狗子。”
尚文姝嗯一声走到尚文诏身侧问道,“大哥,你和郁大哥考得好不好?是不是要当武状元见皇帝了?”少女睫毛扑闪仰起小脸,模样甚惹人怜。
尚文诏含笑道:“你郁大哥是要当武状元的,以后还要当大将军,大哥我能不黜落就谢天谢地了,咱们在芦草坊住下就是因为大哥怕考不过,三年后再开科,好有处落脚。”
尚文姝轻笑一声认真道,“嘻嘻,大哥考不过也好,妮子不想大哥去当将军。”
兄妹二人寻到尚文卿后便迅速收拾行李,折回前厅寻李谦,刚刚送走病患的李谦简单询问几句尚文诏科场表现如何,尚文诏将所见所闻一一道来,讲完后又邀李谦次日来吃流水席,随即告辞领两个小的回芦草坊。
——
次日一早辰时未到,郁牧川、刘栋、徐善生三人便在小院里喝呼着晨练,一会儿打拳一会儿练棍好不热闹。
“哎,没想到漏算了这一着。”
尚文诏贪睡成性,被逼无奈之下欲将睡觉阵地转移到尚文卿的病号房里,移步出门见尚文卿不知何故杵在门前,耷拉着脑袋阖眼昏睡。
“狗子,狗子,进屋睡啊,站这儿不嫌凉啊。”尚文诏叫了两声,尚文卿毫无反应,竟靠墙打起鼾来。
尚文诏睡意上头,扯住尚文卿便推门而入,尚文卿觉着有人拽自己,双目微睁道,“啊,大哥啊...妮子...”
话音未落,尚文诏已经撞进屋里,只见尚文姝蹲在面盆前打帕,好似正在擦身洗漱,赤足露趾亵衣尽褪,只着裈裤一条,白花花的后背和肩膀正映入尚文诏眼帘...
“啊!谁!大哥!大哥你干什么!出去!”尚文姝满脸羞红,两臂交叉想要抓衣服遮挡,却如何努力也够不到,只好嗖地蹿到床边躲起来了。
少女尖声啸起,尚文诏脑子终于清醒一点,连忙拽尚文卿退出屋去,院子里三人齐齐停下扭头看来,郁牧川问道:“何事?”
尚文诏嘻嘻笑答,“没事,没事,狗子这小混蛋和妹妹打闹而已。”说着拍了尚文卿脑袋一下,“听到没,你小子,不许再欺负妹妹,嘿嘿,你们接着练,接着练,我俩再回屋睡会儿。”
院里三人又继续嘿嘿哈哈开练...
巳时初刻,老黄携浑家张氏与七岁的小黄登门,尚文诏与尚文卿也睡满回笼觉从正屋出来,众人与老黄一家互相介绍寒暄起来。
张氏见到尚文卿、尚文姝,对这兄妹俩很是喜欢,尤其喜欢尚文姝,拉住小手家长里短唠了一会儿,便请缨教尚文姝厨艺,和小姑娘一起进厨房了。
老黄手握着茶盏,轻抿一口茶水道:“郁兄弟,尚兄弟,一会儿我便去请咱们芦草坊的王甲长过来,搭棚桌椅碗筷用具找王甲长借用即可,不费银子,帮厨人手就请旁院的李婶往过喊,帮厨的每人一钱银。”
郁牧川道,“有劳老哥如此帮衬我几人。”
老黄微笑道,“都是街坊何必客气,应该的,应该的。吃食材料现在就得赶紧去采买了,不知两位打算烹几样菜?”
尚文诏问:“京里习俗一般几样?”
老黄只道:“这个却不好说,京里五湖四海哪里来的都有,不知两位准备按哪里的习俗办?”
“爹,我想吃烧羊肉!”来回晃当的小黄黄全功先开口了。
老黄教训道,“大人说话,在这晃什么晃,去,找你娘去。”
尚文诏笑道,“无事,不碍的,文卿,带全功上街玩吧,别伤着胳膊,买些糖糕豆汁,给妮子也带回些。”说完给尚文卿塞了几钱银。
老黄捋须一笑,建议道,“牛羊鸡鸭鹅烧几样、蒸排骨、炒肝、溜腰花,鱼鲜可加可不加,配上几样素菜,主食扁食来不及备了,汤面蒸饼方便些,这就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