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绿得愈发深黑的树,低头匆匆路过的行人,冷淡而呆滞的机械目光。
女人矫揉造作的哭泣,男人假惺惺的安慰。昏暗的白色灯光像是一层层奶白色的迷雾,一点点地晕染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街边,爬在这些人和这些物的身上。说不出是迷惘还是绝望,就这样一点点爬遍全身,迅速地蔓延开来。这种不知名的情绪像是一张密集的网络束缚着人们,就好像是一次次怀着想死的念头,却又苟且地活着。
想做的事都还没有做,做过的事都还怀着遗憾。迷惘,又或是绝望,却更加苍白无力。怀着活下去的那么一点点的星星之火,却不期待用以燎原。
只是那么一点点的火苗维持着生命的念头在奄奄一息中继续苟存,也支撑着我们活下去。”
白潇洛在书的开头这样写道。她放下笔告诉自己,倘若自己活不过这次手术,那就让这本书埋没在尘埃里,再也没有人知晓它的存在,也没有人知晓它的未完之笔。而倘若能活过这一遭,她要把它写完,和爱自己的人走在一起,结束书中的一切孤独和遗憾。
“我带您去病房吧。”护士彬彬有礼地领着白潇洛走上楼。
在拐过几个转角后,她才来到一个很隐蔽的病房。病房的布置没有别的房间那么严谨,并没有很多特殊设备。房间里的一切都不像是一个即将面临手术的病人的病房,只有惨白的床褥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份。
她读着自己笔下的文字,有些充斥着怒火和不甘,有些充斥着不满和命运的不平,但更多竟都只是生活的零碎幸福。
她无数次希望有一个人能至始至终地参与她所有幸福的零零碎碎。可如今翻阅这些文字,她竟发现没有一个人能参与她成长的整个过程。
人生如戏,戏子却轮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一个人能陪伴她走到底。
“你的手术三天后进行,这三天你先适应这里,手术需要你拥有一个平静的情绪和能做好一切准备的心理。”
“提前做手术也没事。”白潇洛笑着转头望着主治医生,“我都准备好了。”
医生虽然有那么一刻迟疑,可他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淡漠平静,透着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沉静。“不行,这三天不能动刀。”
“听你们的吧。”白潇洛扭过头去,转开目光,“我只是觉得夜长梦多罢了。”
她的指尖轻轻地在面前的玻璃窗上无声刮过,医生已经离开了。她的双颊滴落下一滴泪水,她不知道这滴泪为谁而流,又或许只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流。
“愿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顺天从命地活着,愿那些爱过我的人得到他们应有的回报,愿我的母亲不再遭受这般苦难。希望我离开以后的一切变得比我在这个世界时更好一些。”她写道,没有泪水沾湿的纸页,也没有悲伤的面容,更没有苦闷和埋怨命运的情绪。
她好像有些能体会了,那种失魂落魄的孤魂野鬼之感。空洞的目光,虚幻缥缈的肉体,永远触碰不到世界而形成的冷漠……好像自己已经被人从这个世界剥离了。
没有感情,她只希望怀着最后一丝不知名的感恩离去。她的指尖在手链上游移,记忆里隐约有些刺痛,她不愿意再去回忆了,她以为那些记忆包含痛心。
“这世上除了母亲以外,可能没有人为我而失眠,可能没有人为我而焦心如焚,可能更没有人为我而四处奔走。但是我还有自己,我是自己的强大。”
她停下笔。少有情感的目光带着些许抑郁,望向窗外,皓齿轻轻触咬着只有几分血色的下唇。她从坐着的床边起身,接过门外护士放在一边的病号服。她嗅着病号服上的气息,或许是幼时便经常接触这类的气息罢,她厌恶得发闷。
她按下护士铃,“我不想穿。可以不穿吗?”护士怔了怔,白潇洛松了口,“我手术那天再穿。”
“可这几天有一些心理方面的检查,您穿着会便于我们做检查。”
白潇洛拗不过只好作罢。她只觉得是这一身衣服从小便开始束缚自己的行动,任何一个小小的举动都被视作精神失常的人。
想不到已经到了这般年龄了,她还会再次将自己禁锢在这一身衣服中。
“我多么希望这一次被推进手术室后再被推出来时的我,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是一个全新的我,是一个人——能记住所有对我好的人和所有人对我的好。”她继续写道。
阳光静默,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