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久久地沉默。
良久,慕青忍住心中的悲痛,她站在离良安的三步之外看着良安,声音带着哽咽:
“良安,你我非要如此吗?”
“瑾侧妃,你以为是我想要这样的吗!”
“你问我为何非要如此!”
“你会不知道原因?!”
“那天,我为了保护你的夫君,当我寡不敌众时,向你寻求救助时,你哪?”
“你做的是什么!”
“你跑去救的人是你的夫君!”
“你能感受过濒临死亡时,还依旧绝望挣扎的心情吗?!”
“你感受过,自己的右腿被人生生砍断时锥心入魂的疼痛吗?!”
良安看着慕青,双目通红,眼中全是泪水,他看着慕青怒吼:
“你不懂!”
“在你心中,只有你的夫君!”
“可是我哪,姐姐!”
“我的好姐姐!我才是你的亲弟弟!”
良安的怒吼声声在房间中回荡,慕青死死地抓住自己的衣裙,好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良安,我……”
“良安,是我对不起你。”
“良安,我……对不起……”
慕青声音哽咽,反反复复,除了这句话,她却再也说不出任何。
良安看着慕青,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躺睡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仿佛在和慕青一般,像从前一样闲聊。
可慕青的心,却在一寸寸紧缩。
“姐姐,你知道我从前最羡慕的人是谁吗?”
“是你。”
“你是父亲最爱的孩子,还是家中嫡出的子女。你一生下,就得到了很多很多,我,大姐,二姐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你拥有父亲最独一无二的宠爱。”
“我小时候最敬佩的人就是你。”
“你看你,连爹爹也说,教你功夫的孔先生也说,你有极高的武学天赋。”
“你不怎么认真练功,就可以比得上我认真数月。”
“父亲的眼中,心中,所有的爱,都给了你。”
“从小,你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姨娘告诉我,你是嫡出,你是姐姐,所以我就必须让着你。”
“任何东西,明明大姐,二姐,我非常想要,都必须先给了你,姨娘,祖母才会给我们。”
“姐姐,你知道我的梦想吗?”
良安目中满是憧憬和怀念,他看着被紧锁的轩窗,仿佛透过了窗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
“我从小,就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保家卫国。我努力练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到父亲的一声赞赏。”
“我想去我从未去过的北疆,南越,西冥,东瀛国看看。我想跟在父亲身旁,陪同他一起征战。”
在说这些话时,良安眼中满是一种名叫追梦的光芒。
慕青听着,心却一阵一阵地疼痛。
良久,慕青只是听他说,“只是,我却再也不能实现了。”
曾经阳光少年眼中的所有光芒,此刻,全部……熄灭。
良安没有看慕青,他只是看着窗外。
“我不应该将这一切归咎于你的身上的。”
“那日的事,本也就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也是我自不量力,明明自己武功太弱,却还是深入险地。”
“我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的京都弱公子,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刀尖尖上舔血的杀手。”
“你没有救我,我其实也不必怪你的。你就当我之前的情绪失控,骂你的话是为了给自己发泄吧。”
“你是瑾王的侧妃,你去救他,本就是天经地义。”
“我只是……”
顿了顿,良安说,“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罢了。”
“从始至终,你就没有错。”
“你走吧!”
良安说完,终于闭上眼。
他的声音,很是淡然。
淡然到慕青觉着良安,下一刻就要离他而去。
慕青站在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只觉得压抑,良久,慕青终于说:
“你记得……吃饭。”
良安没有回答她。
看着良安瘦削的面庞,慕青神情落寞,转身,一步一步地,朝房外而去。
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陛下赐婚那日,良安对她说的话。
“阿姐,都怪我还没有长大,不能为姐姐分忧,姐姐遇事,良安却半分法子也无。”
“以后良安自当刚强,努力上进。姐姐……以后若是有任何委屈,也可告知良安一二,良安定会帮助姐姐。”
“阿姐,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阿姐,不会让阿姐受到旁人半分伤害,你信我!”
“………”
慕青记起了很多很多。
点点滴滴,都是关于良安的回忆。
他说,“我要当像姐姐那样武功高强的高手!”
“我要成为像爹爹那样举世无双的大将军!”
“姐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去北疆。我要去那里保护那些无辜可怜的百姓!”
“姐姐,你信吗?”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底下最最厉害的大将军!”
“总有一天,我要超越姐姐!”
那些少年说过的话啊!
那些少年曾经有过的梦想阿!
那些少年无数次说的,“我要保护姐姐!”的话啊!
良安从始自终,就是她的好弟弟。
而她------陈慕青,却不是一个好姐姐!
是她,生生折断了少年追求人生梦的羽翼。
是她,亲自毁了少年眼中时时刻刻跳跃的光芒。
三岁时,看着刚刚出生得良安,小小的他,生的白白胖胖,慕青抱着他,“你就是我弟弟啊!”
刚出生不久的良安小手抓着慕青的一只手指“咿咿呀呀”。
姨娘说,“阿青想让弟弟叫什么名字啊?”
慕青摇了摇小辫子,牙门刚落的牙齿还没长齐,“我要……弟弟…安乐顺遂。”
良安良安。
安乐顺遂。
可她到底,亲自毁了良安的安乐与顺遂。
六岁时,她整日把良安抱在怀里,同他同吃同喝同住。
良安有了任何好吃好玩的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给她,“给,姐姐。”
那时,小小的良安还很是可爱单纯,任何好东西,第一时间想的都是她。
许许多多。
都是她同良安经历过的一切一切。
头脑昏沉沉地。
胸口处闷闷地。
心脏那里,很痛很痛。
慕青仿佛失了神智一般,动作僵硬地走出房门,他看着站在檐下的李瑾。
斯人温润如玉,如此翩翩君子,出尘若仙。
是她的。
是她陈慕青的……夫君。
慕青眼前昏昏的,看着李瑾,他面上仿佛在看到她的一片焦急。
看着丢下雨伞而来到李瑾,慕青凄r然一笑,她“噗嗤”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然后倒下。
昏迷前,慕青看到,她吐出的鲜血,紫黑一片。
耳畔好像听到李瑾的焦急大呼,“阿青!”
“阿青!”
眼皮仿佛有千万斤重,可慕青,却再也睁不开眼了。
她好累。
真的……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