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琊坐下时,发觉离暮娘太近,便主动挪动位置,离得稍远一些,随后低头扒饭。
“公子不必如此见外,就当在家里好了……”本想与这位墨公子好好接触一番,谁想他却一直这么冷淡,这令暮娘心灰意冷,语气也寡淡许多。
墨琊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迟疑了一下,随后动作变得文雅许多。要知道,在他们墨家,吃饭时规矩多,是特别讲究的。
暮娘夹起盘中一块扣肉,放到墨琊碗里。“公子,别光顾扒饭,吃块肉。”
墨琊一愣,随后说道:“我本不想食扣肉,但既然姑娘好意夹给我,那我就吃下了。”墨琊便夹起肉,端详片刻,而后硬生生塞入口中,咀嚼几下吞咽下去。
“对,对不起,小女不知公子不愿食肉,请公子见谅!”暮娘害怕了,怕墨琊会因此讨厌她。冥冥中,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墨琊。只是,墨琊未必会知道。
其实,墨琊也明白了这一点。可他不懂,这位姑娘喜欢他什么呢?英俊的样貌,沉郁的气质,还是那种……来自灵魂的相遇?墨琊这么排斥,其实是怕自己也喜欢上她。虽然曾幻想过与一位女孩相爱,而这位姑娘也是他欣赏的那种类型,但此刻他有些慌张。为何?他怕现在的自己担负不好丈夫的职责。
墨琊什么也不想说,低头吃自己的饭。
饭后,墨琊问他该睡哪里。暮娘说,睡隔壁的卧房便好。墨琊开玩笑说,你我睡在隔壁,不害怕我晚上偷偷爬到你床上伤害你啊。暮娘也开玩笑说,本来还是有些怕的,但如今看公子这样,便不再害怕了。怎么看,公子都是个冷淡之人。说罢,二人皆掩面而笑。
第二天,华钦还是没来。暮娘与墨琊再次相处一日。接下来的数日,都是如此。墨琊终于不再回避暮娘,与她敞开心扉,相互谈笑,从诗词歌赋聊到琴棋书画,原本寂寞的暮娘也充实很多。
墨琊知道,自己终于还是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这个姑娘。
十日后,华钦带着他的恩师柳源到来。要走了,暮娘特别不舍,在门前望着他。华钦对墨琊耳语:“墨四兄若是喜欢上这位姑娘,那就去提亲啊。想必令尊是通情达理之人。”
墨琊正离去时,忽然转身奔到暮娘面前,紧张地说道:“姑娘说过,令尊在灵思部对吧?”
暮娘深情望着他,默默点头。
“那,那姑娘嫁给我可好?”
暮娘心里如同小鹿乱撞,顷刻间羞红了脸,一言不发。
墨琊内心狂跳不已,终于开口说出那句话:“姑娘是默许了对吧?那,我去找令尊,上门提亲可好?”
“嗯。”暮娘拼命点头答应。
“那个……我知道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可信,我也不能保证我不会爱上别人,但是,既然你愿意嫁给我,我便竭尽一个丈夫所能,在生活中,去呵护你。”
“我相信你。”暮娘放下心中芥蒂,坦诚看待面前的男人。
二人,在漫天飞舞的海棠花瓣中,深情对视许久。一旁的华钦和柳源,都默默为他们祝福。
年轻的墨琊在与暮娘分别前,与她说好来提亲。在华钦的指示下,他得知了灵思部所在位置。墨琊信心满满,决定上门提亲。
华钦对他还是不放心,在他准备出发前问他:“此事,令尊知否?”
“家父迟早会知,只是早晚问题罢了。”墨琊看起来乐观而兴奋。
不知为何,华钦总有种失落感。“要不,我陪你去吧。我怕你迷路回不来了。”
“不用。哪有去提亲还带上朋友的。”墨琊依旧对他微笑。
“那……祝你成功。”华钦不再劝告。
墨琊历经几日,终于来到灵思部。他见到暮娘父亲伍诺后,才知道伍诺居然是灵思部的念神君。尽管对神君没什么概念,但想到,既然带有“神”字,必定很高层,于是言行不自觉地变得谨慎。
伍诺身着深衣,主白色,衣缘为黑,这种衣色几乎成念君衣饰主配色。伍诺年至不惑,胡须足有三寸长,但精神矍铄,依旧容光焕发。他于善思殿内,正襟危坐,热情迎待拜访者。
墨琊真诚地拜三拜,向他说明来意。伍诺听后,诡异一笑,随后转身取出昨日未完成的水墨画卷,提起画笔悉心作画,丝毫不理会面前的墨琊。
墨琊不知所措,他心想,难道是伍大人对我不满意,不想纳我为婿,于是便想用这种委婉的方式让我离开?还是说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
既然伍大人没有开口,那我怎么能先灭自己志气?于是墨琊保持恭敬的姿势,静静等待伍诺开口说话。
过了三刻钟,伍诺放下笔,微笑看向他。“有毅力,不错。其实从刚才的言行,我猜你品行必端。但要做我女婿,除了品行端正外,还有很多要求。比如,琴棋书画,筝笛笙箫至少会一样,精通诗词歌赋等。”
“这没问题,我擅长吹南箫!”听到他擅长的,墨琊突然兴奋。
“诗词歌赋呢?”
“呃……”墨琊犹豫了一下,“当然也没问题!”
“那好。来做测试吧。”伍诺从靠墙的书架上取下白色的试卷,递给他。“测试通过了,就招你为婿。”
这……招婿要像科举考试这般选择?伍大人,你这么做未免不妥吧?虽然心里这样想,但墨琊别无选择,便低头扫一眼考题,霎时脸色骤变。这……怎么科举考试题目还要刁钻……这,这真的是在招婿?
墨琊无奈地摇摇头,将考卷还给伍诺。“我完不成,大人。”
“那我可没辙了。”伍诺放回考卷,“说不定你可以……走一些捷径?”
“我听令爱说,大人喜欢水墨丹青,那我求得几幅大师所画水墨丹青,送与大人,以此作为聘礼可好?”
伍诺听后觉得好笑:“送人礼还提前打招呼的,也就你这种直性子了。我平时常画水墨画,以此自娱自乐,他人喜欢便送,不曾收藏,哪需要这个。”
墨琊无话可说,只好告辞,灰溜溜回去。
华钦问他结果如何,他如实回答。“唉,伍大人太为难人了。怕是不能和暮娘一起,琴瑟和鸣了。”
华钦着急了:“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唉。我也很无奈啊。”墨琊垂下头。
“你说,你并不是真心爱暮娘的对不对?”
“我当然是真心爱她!”自己遭到质疑,墨琊心中不快,厉声反驳。
华钦也抬高嗓门:“既然真心爱她,那为何这种困难不能迎刃而解?墨兄不是曾憧憬传说里的爱情故事,觉得爱的力量甚至能超脱生死吗?!而这还是开始!”
“我……”墨琊吃瘪了,气势骤减。
“还有,你是我的朋友,我不愿你像传说里的爱情故事那样!我不希望那种悲剧收尾的故事,在我周围的人身上上演!我不希望,因为种种阻碍,相爱的人不能相伴!我希望,你能和所爱之人平淡生活,这就够了!”
墨琊露出苦笑。“你说的对。传说终究是传说,是平凡者眼中渴求的轰轰烈烈。”墨琊想开了,回复华钦:“放心吧,我不会让悲剧故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会去的。”
墨琊再去灵思部前,见了暮娘一面。他告诉暮娘,如果夜幕降临后,他能回来见暮娘,就说明伍大人答应了这桩婚事,让她耐心等待。暮娘担心他,说要不要自己去向爹求情。墨琊毅然拒绝,说,男人就该靠自己赢得心爱的女人。
暮娘待了一天,夜幕降临,墨琊果然如约前来。暮娘问他,爹是怎么考他的。墨琊没说过程,只是说,到最后他才知道,那是入部试题。伍诺告诉他,他希望他的女婿在灵思部有所成就,于是做了这个考验。于是,墨琊就这样,被“拐骗”入灵思部。
墨琊回家告诉父亲此事。父亲也接受了。不久,二人择黄道吉日,完成婚礼。十里长红,二人身着红婚袍,墨琊胸前戴大红花,在红烛摇曳中,喜滋滋地拜堂,入洞房,做了新郎官。
洞房花烛夜,墨琊望着暮娘的容颜,一脸痴笑。“娘子,你终于是我的人了。”
“讨厌。”暮娘羞红了脸。
“春宵一刻值千金,在这大好时光,我们应该好好度过呢。”墨琊与她耳鬓厮磨,与她互相交谈一些情诗,说些暧昧的话语,并开始做一些亲昵的动作。
“那个,娘子,不如我们就……”墨琊坏笑着,脱下婚袍,将暮娘扑倒在床。
暮娘挣扎着:“你们男人都这样好色!”
墨琊眼珠一转:“那同样是男人,娘子是想做一个普通人的妻子呢,还是做一个上等人的妾室家妓呢?”
“那,那这不就是我的选择。”暮娘面露怯色,楚楚可怜。
“那好。”墨琊望着她的脸,依旧是坏笑,“平日里做个衣冠楚楚的正人君子,现在不能压抑了,应该露出本性来了。”
“那个……四郎也是书儒对吧?”暮娘突然想到这点,便提议,“那我们不如这样,我们对诗句,我出上句,郎君若是对出下句,那我就任君摆布。如何?”
“那自然没问题。”墨琊痛快答应。
“嗯……粉樱羞面莺雀闹!”暮娘即兴说出一句诗。
“哼哼。这有何难。”墨琊思索片刻,“青峡幽处暗流出。”接着便又是一阵坏笑。
刚听到时暮娘没在意,但仔细一想后,顿时脸颊通红,内心扑通乱跳:“啊啊,夫君你诗句的蕴意莫非是……”
墨琊保持着他那痴汉面容:“娘子的上句不也是那个蕴意吗,嘿嘿。”
“才,才不是!”暮娘更加羞涩了。
“那么娘子,为夫得罪了,要来喽!”说罢便对暮娘动手动脚。
暮娘欲拒还迎,洞房里充斥着笑声与叫喊声。“哎哎四郎不要,慢点,我怕,啊啊都说了温柔点啦……”
故事讲到这里,被墨珏打断。“停停停!先生,且不说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可兄长的床笫之事我并不想知道,能不能说重点……”
柳源看他涨红了脸,便知晓一二。“五郎,还没娶亲吧。听到这个就害羞啊。”柳常听闻,更加羞涩了,脸部如同裂开的红石榴。柳源不再调侃,清清嗓子,回归正题:“接下来便是墨四郎远离十六娘的原因。”
婚后许多年,墨琊与暮娘十分恩爱。暮娘留在家中,为了方便归家,他们决定将二人居所迁至灵思部旁的县城。白天,墨琊进部,夜晚,回来陪伴夫人。
由于挚友华钦也在灵思部,故白日便是二人共勉互助之时。二人相互勉励共同进步,从小吏成为郎,最后还参与神君选举。不过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墨琊夫妇先后生育过三个子女,可惜都活不过三岁便夭折,这令二人很痛心。后来,他们终于养了一个儿子,活过五岁。墨琊很高兴,给儿子取名为“由”。
而一次秘密的发现,让墨琊心生恐惧。
那次墨琊晚归,进门前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透过窗缝,看到了坐着的夫人,。但场景有些可怕:暮娘面露怒色,的双手,变成棕红色的兽爪,上面的毛无比浓密。
墨琊吓得捂住自己的嘴,害怕叫出声。原来,他的妻子不是人类!那,这么多年,自己与一个兽物生活了多年?
之前真让墨珏说对了,这确实是个另类的许仙与白素贞的故事。只不过,墨琊怕,他怕自己成为许仙,怕妻子伤害他。
多年的夫妻恩情,在这一刻,是多么苍白无力。墨琊隐瞒此事,再也不敢与暮娘同屋过夜。暮娘见他日渐疏远他,心里也很委屈,不知自己做错了事,还是夫君变心了。
五年前,墨琊入住部内,再不归家。
柳常心神意会,点头示意。“墨公确实是有苦衷的……他害怕也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