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州,按照刘二给的地址,逄玄江寻到一间临水的四合院。
宅主大概是个喜欢清静的人,四合院地处偏僻陋巷,打眼看去,屋檐上却是用的品相最好的汉瓦。
刚离开都城的时候,逄玄江就有打算,在去总兵府前,先去拜访刘二口中的这位世外高人。
逄玄江轻轻扣响门板,这样的高人,按照常理,一般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来开门的大概是书童或者小厮云云,随便找个借口说主人外出不在,你不多登门几次,是不会让你见着人的。
过了片刻,有人从里面把两扇门打开,此人着一身白衣,头发用白玉管束起,约莫三十岁。
逄玄江立马收回拨弄杂草的脚,客气道:“叨扰了,我姓逄,从都城来的,请问沈云祁沈先生在吗。”
来人笑了笑,和气道:“在下就是沈云祁。”
云之祁祁,或雨在渊。
本是清雅的名字,却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高人’居然不按套路出牌,逄玄江忙道:“久仰大名,失敬失敬。”
沈云祁什么也没问,请逄玄江进屋再叙。
逄玄江盯着他飘飘欲仙的背影看了两秒,光速思考里面会不会有埋伏之类的。
沈云祁见逄玄江没有跟上来,语气无波无澜道,“逄公子,怎么了。”
“啊,没事没事。”逄玄江跟上去,仓促道:“多谢沈先生。”
逄玄江一边与沈云祁交谈,同时不忘观察周围的环境。
偌大的宅子,竟然只有沈云祁一个人住。
他活脱脱一个白面书生,真有刘二说的那么神?
待沏好热茶,沈云祁不急不慢道:“阁下光临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逄玄江把手中的礼盒放在桌上。
沈云祁不解道:“我与逄公子素不相识,公子这是何意?”
逄玄江对上沈云祁清澈无尘的双眼,“素不相识的人,摸不清底细,先生也敢随便往家里请?”
沈云祁含笑道:“来者是客,我观公子面相,非富即贵,而且是个善人。”
不管沈云祁说的是不是客套话,逄玄江也不再卖关子,“我在都城,有个朋友叫刘二,他曾提及与先生是近邻,话中对先生夸赞有加,我不由对先生心生敬佩。这趟出来跑生意,正好路过晋州,特来拜访。”
逄玄江没有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和来晋州城的目的,一是晋州是总兵王珩尉的地盘,被人知晓他巡检官身份,总归不太安全,二是怕沈云祁知道自己是来查案的,为了不招惹麻烦,故意躲起来。
“逄公子过奖了,”沈云祁礼貌的笑了笑,推辞道:“在下无功不受禄,此礼还是拿回去吧。”
逄玄江摆摆手,“沈先生此言差矣,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先生若不嫌我粗鄙,还请收下这份薄礼,日后若有事相求,我也好开口不是?”
沈云祁略加思索,考虑到逄玄江到晋州来,绝不是跑生意这么简单,这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无奈道:“请恕在下冒昧,逄公子是哪一年生人。”
逄玄江:“隆安元年。”
沈云祁平静道:“在下乃一乡野匹夫,虚长逄公子几岁,公子若不介意,就喊我沈大哥吧。”
逄玄江笑道:“沈大哥是个明白人,天色已晚,便不多打扰了,待我办完手头的事,再来请大哥小聚。”
沈云祁也不留他,淡淡道:“逄公子客气了。”
逄玄江走出宅门几步远,回头看了眼写着沈宅的牌匾,眼神里的温度比方才冷了不少。
扮猪吃虎的人他见的多了,直觉告诉逄玄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沈宅,包括沈云祁这个人,一定暗藏玄机。
在与沈云祁的交谈中,有那么一瞬间,逄玄江甚至感觉,为何这么巧,那个老实巴交的刘二,是知道自己一定会查到晋州,让自己知道有沈云祁这个人的存在,难道是早就计划好的。
或者说,确实是巧合,刘二就是个普通的狱卒,他看到的只是沈云祁的表面,而看不穿沈云祁的实质。
不过这个冷冷清清的人虽然神秘莫测,逄玄江却不觉得疏离,莫名相信他不是敌人,还从他身上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后来,逄玄江才明白,那是一种血脉相连亲人之间才会有的感觉。
......
逄玄江离开不久,刚才他与沈云祁喝茶的地方,多站了一个人。
“殿下,你和四殿下,有很多年未见过面了吧。”
如果逄玄江在场,他会发现,此时在沈云祁身边说话的,就是前些日子天牢里,浮生一梦间,被自己骂作疯子的朱韬。
此时的沈云祁,慵懒的坐姿,锐利的目光,整个人一改适才温尔文雅的面容,换了一副城府深沉的皮相。
不过在提起逄玄江的时候,他如霜似雪的眉眼间,依然有一泓春水若隐若现,“是啊,当年我从都城离开的时候,他还不及这张桌子高,连话都说不清楚,转眼都这么大了,岁月磨人啊。”
朱韬察其言观其色,疑惑道:“殿下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吗?”
“万不得已再告诉他吧,”沈云祁揉了揉太阳穴,失笑道:“说实话,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突然有点舍不得。”
朱韬闻言,瞳孔随之一震。
未等到身旁人开口,沈云祁自嘲的笑出声,仿佛刚才只是梦中呓语,“朱先生,鱼儿快上钩了,我们也该做好准备才行。”
朱韬例行公事的说:“殿下,决定好了?往后可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沈云祁起身,饶有兴趣的望向天边沉沉欲坠的斜阳。
过了良久,只听他自言自语似的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恨谁。”
朱韬悄悄退了出去,留沈云祁一人消化突如其来的情绪。
朱韬帮沈云祁做事,并不是拿了沈云祁的钱,而是他缺钱时,与另外一人的交易。
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可朱韬与他的交易仍在继续,这场未完成的交易完成之日,就是一些人万劫不复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