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韬在天牢里见过逄玄江后,熟门熟路摸到了印府门前。
暴雪初霁,逐渐消融的雪沫簌簌滑落,化成门外阶前的一汪浅水,静默映照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客。
“当日给大人两个名为生死门的锦囊,生门,有福寿安康和碌然此生,死门,是滔天权力和不得善终。”朱韬起身接过印首辅递来的茶,叶底内绿隐翠,气清幽香,是上好的碧螺春,“如今见大人已为百官之首,想必是选了死门。大人一身浩然正气,逆境独行,鄙人佩服尤甚。”
十方世界,无量劫前,地藏菩萨说过一句话,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朱韬阅尽史册,作为局外人,看过印敬棠跌宕起伏的一生,认为用‘朝堂不净,不做善类’这句话评判此人,最为合适。
印敬棠平淡道:“朱先生言重了,不过是遵从内心。”
他需要权力,令谗佞之辈永无翻身之日,让逝者沉冤昭雪。
趟过来路的淤泥沙滓,他早已配不上浩然正气四个字,唯有拼尽全力,荡清荆棘,再无尘垢遮挡前方的光明,能慰藉他日渐冷硬的心。
“穷途末路未必不能转圜,死门亦有破解之道,印大人可愿再听鄙人一言?”
朱韬当日给出生死门锦囊,便是收了钱,将未来的事告知印敬棠,他们这行,做这门交易,规矩是只做一次。
朱韬本不该再次出现在印敬棠面前,但他与纯粹的牟利者仍有不同。
这次到访,原是不想看到一个不计得失维护正义的人,被历史的蛮力裹挟,将其硬生生逼向末路。
朱韬试过改变历史,没有成功,还断了念想,他却要再试一次。
“朱先生的好意,老夫心领。别的就罢了,都说天机不可泄露,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反为其害。”印首辅放下茶杯,骨瓷杯底与根雕桌几碰撞,一下轻响,像极了顾尚书常用的湖笔放在玉雕笔搁的声音。
柳寒烟向印府的管家说明来意,在印府门前等候,朱韬出来时,正巧与她打了个照面。
对上他的视线,柳寒烟的脸上难掩诧异之色,因为这人,长得太像自己在现代的老师袁光明教授了。五官、身高、体格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朱韬微微颔首,带着一身深沉,从柳寒烟身侧走过,一言未发。看起来并不认识柳寒烟。
“他是谁?”柳寒烟回头看了看朱韬离去的背影,拉住门前扫雪的小厮问。
“一个江湖术士。”小厮边挥舞扫帚边说,“平时也没见我家大人跟哪位来客说这么久,可能是跟他聊的投机。”
柳寒烟还在感叹世界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管家过来传话,“柳姑娘,大人请您进府一叙。”
在印首辅面前站定,柳寒烟啧啧称奇,印久寒的老老老老老太祖,竟是这般气度不凡的人物。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律,柳寒烟按江湖散客的礼节行揖礼,“见过首辅大人。”
印首辅见对方是个小姑娘,和颜悦色的问道:“请问这封书信出自谁手?”
“家师是华山上修行的隐士,此信为其所书。”柳寒烟照着逄玄江教给她的话讲。
“莫不是朝堂上的风,都开始往江湖吹了。”印首辅捻着胡须,意味深长的说。
“正常的事。江湖和朝堂一样,都是大悭的一部分。”柳寒烟言辞凿凿,心里却暗道,自己明明哪边都不属于,还要在这儿装腔作势,有点心虚。
印敬棠目光深邃,食指和中指黯了黯封口处:“你可知里面都写了什么。”
“晚辈不知。”柳寒烟顿了两个音节,“只是家师虽久居深山,有时也关心些山外的不平事。故晚辈猜测,或许有违背仁义道德的事情,家师力所不及,恳请大人做主。”
印敬棠展开书信,大致看过一遍,“姑娘可否能够告知,尊师是华山哪位修行者。”
柳寒烟佯作为难,然后说:“家师蔺初平,号晋华居士。”
逄玄江信誓旦旦的保证,这是个世外高人,提他的名字,印首辅一定会相信柳寒烟说的话,但是柳寒烟对有没有这个人存在很是怀疑。
印敬棠折好信纸放在桌边,没再提任何问题,只道:“回去告诉你师父,既已居庙堂之远,这些事,就不用他担心了。”
柳寒烟听不懂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印首辅会不会乐意帮逄玄璧一把,她担心言多必失,只能附和的点点头。
...
在回复逄玄璧的旨意中,同顺帝隐晦的提及金矿,告诉他,仗可以不打,金矿必须拿下。
又想起来不久前,曾派自己那个不起眼的晚辈亲戚慕容光,随玄铁军去西南,接着传他到御书房。
“姑母身体还康健?”同顺帝礼貌的寒暄道。
慕容光恭恭敬敬的说:“劳皇上记挂,外祖母身体很好。”
同顺帝:“国事繁忙,朕很久没去看望她,她老人家没生气吧。”
慕容光猜得到,皇上这么忙,找他来肯定不是关心长辈有没有生气的问题,很有眼力界的说:“国事为重,外祖母知皇上勤勉,心里定是欢喜的。”
“姑母体恤,朕深为感激,你一会去太医院,拿两盒新贡的白参,帮朕带给姑母。”同顺帝表现的十分感动,话题自然而然的变成:“对了,朕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骠骑大将军的为人有什么看法。”
慕容光耍了个滑头,中肯道:“那天在殿上,各位大人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臣没有什么要补充。”
“那些人啊,不是捡朕喜欢听的说,就是捡朕不喜欢听的说。”同顺帝笑着摇了摇头,循循善诱:“你就当朕是家中的长辈,别藏着掖着,说实话。”
虽然觉得逄玄江这个人不咋地,但就慕容光与逄玄璧现有的交集来说,他找不出骠骑大将军有什么错处,值得某些朝臣揪着不放。
慕容光也听过朝中不少前辈,关于越王府权势太盛的言论,但子虚乌有的罪名,他没亲眼见过,不能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