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别骗我说是去青灰厂了,刚才赵厂司来给你父亲拜年,说厂里就留了几个回不了老家的差役值守。”
端娘跟着倾微倾微特意绕过雁霞阁,却还是被已经用完午饭正在遛弯消食的贺兰依撞个正着。估计是之前几次教训倾微总是理亏,这次贺兰依到学聪明了点,趁赵未关来拜年时多问了几句。
倾微看母亲这回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就先支走端娘以及母亲身边跟着的丫鬟。等侍女们都走远后,自己突然撒娇般的扑到贺兰依怀里,像只讨要食物的野猫一样抱着贺兰依的胳膊一顿乱蹭。
“阿娘别气,就是几个从西北过来的姑娘,之前我住外祖家时还经常和她们骑马呢。”
“那不如将她们接来国公府住着,也好让你尽这地主之谊,毕竟咱们西北安氏一族的热情好客也非浪得虚名。”
说完就把女儿从自己怀里推出来,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孩子撒娇的影响。
贺兰依当年何尝不也是在草原上纵马高歌、带着番邦血统的女子。之后遇到丈夫倾涣,便也成了随风飘摇的蒲公英,一路飘飘摇摇然后扎根长安,这少说二十年也有了
和女儿倾微比起来,贺兰依其实更加崇尚自由,更加厌恶约束。但是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她经历过、旁观过太多因为追逐自由、反抗礼法而产生的悲剧。所以现在的她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注重礼法,慢慢学会约束自己,然后再去约束倾微。
纵使国公府势力雄厚,她依旧时常活在恐惧之中。那个原先也鲜衣怒马过长安的女子,终于成了每日都要在挣扎和担忧之中度过的妇人。
“你身体受不起,母亲的心也受不起。”
“好。”
难得贺兰依这么平心静气地和自己说话,倾微便也不想与之唱反调。时间虽然过去很久,但倾微明白贺兰依作为一个母亲,有些事情她永远也不会忘却、也永远不会释然。
“这几日你要出门我也不会拦着,只是走前要亲口给阿娘说一声什么时候回来,再外面多注意身体。”
说着原先还端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盛气逼人的贺兰依,突然眼圈一红,两行热泪随机滑落下来。许是倾微也太久没见过母亲哭泣,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最后竟是拿了自己袄子的袖口去揾贺兰依脸上的泪痕。
“你快回屋喝完驱寒的汤剂,我也回去梳洗一下,不然你父亲还以为咱娘俩在院子里掐起来了。”
最后还是贺兰依先回过神来,结束了两人在雪地上傻站着的局面。
等倾微慢悠悠地回到自己住的院落,看到辛若正站在暖意融融的屋里为倾微过滤汤药里面的碎渣,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人进门,倾微已经站在她身后了。
“端娘去哪了?”
倾微一边问话一边脱掉外出时穿着的披风,顺手将衣服扔到圆桌旁的高脚靠背椅子上去。
“回主子的话,端姐姐去库房查点东西,叫奴婢先来伺候您喝药。”
辛若急忙转身给主子请安,却不想动作幅度太大,失手将刚过滤好的汤剂打翻了。那黑乎乎的液体瞬间侵蚀了圆桌一角,随之而来的苦涩气味慢慢散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看着辛若一脸自责地跪倒在自己面前,倾微顿时没了火气,甚至有些纳闷是不是自己今日冲撞了桃花,这才导致和自己见面的女子没一个是喜笑颜开的。
“大过年的岁岁平安,你赶紧收拾吧。”
“那求主子稍等,药罐里还有,奴婢这就去再盛一碗。”
等辛若将药碗捧给倾微再去收拾桌上药汁的时候,端娘也正好拿着一大本账簿进来。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快收拾完了退下去罢。”
还没看到桌边的狼藉,端娘就靠嗅觉发现有药剂被打翻,再看辛若站在桌前收拾,便能盖棺定论。这股令人烦闷的苦涩味道,一直都没有要消散的意思。
“奴婢该死,奴婢这就出去。”
辛若听到端娘的命令立马放下手中的抹布,快步走到倾微面前接过空碗,然后将圆桌上的杂物悉数收拾到放药罐子的大方托盘里面。辛若怕自己再莽莽撞撞耽误主子的要紧事,便只向着端娘福了福身,拿着东西就离开了。
“实在不行我就把她派到郊外的别院好了,每次都毛毛躁躁,你先看看账簿。”
端娘将账簿递给倾微,自己去里里屋打开了一扇小的透气窗子,又回到倾微身侧。倾微则拿着账簿坐到外间的圆桌旁,放在桌上一页页地仔细翻看起来。
“今年铺子的生意都还可以,看样子咱们国都的世家大族又都活过来了。”
“前年先皇驾崩、朝野动荡,如今百废俱兴,长安城的勋贵们不得好好庆祝庆祝。”
“终虚今年回来吗?”
“明郎君那边还没来消息,估摸着今年还得在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过年。”
两人看着账簿,你一句我一句便聊了起来,等倾微提起远在军营的明终虚,端娘突然想起新年节礼的事情还没将给主子。于是她就将前些日子送出去的、准备好的礼品都一一报给倾微听,顺带看看有没有需要删减替换的。
“如今青灰厂也随着宣宗皇帝慢慢走上正轨,该走的人情也是不能少的。你备些礼物金银,再差个机灵的小厮送去赵未关家里,他也明白该怎么做。佩世兄家和年府就别送重礼,看得像是咱们结党营私一般。至于终虚那边你看着准备就行,但一定要记得送去的箱子上都要贴上咱们国公府的条封、印章,不能马虎。”
等两人计划完这些,外边的天也变得昏昏沉沉,爆竹鞭炮的声音越来越大。按照汉人的传统习俗,放完鞭炮就可以开始除夕家宴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是啊,新的一年要开始了。”
端娘去里屋衣柜里拿了一件暗红色的斗篷披在倾微肩上,又转身去拿暖手的汤婆子,准备和主子一同去雁霞阁。
国公府的除夕家宴马上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