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骄阳似火。
烈日当头时分，就连知了也躲在了树荫下面不再歌唱。
刘已成这个在农村已生活了十五年的孩子，此时刚吃完午饭，现在正躺在堂屋凉椅上惬意地乘凉…
以便于让天刚亮就起床劳作的身体得以片刻的休息。
“哗啦…”
突然间，厨房传来洗碗筷的碰撞声。
刘已成被吓得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待会儿，到底该怎么和爷爷奶奶说才好呢？”
刘已成郁闷得用手拍了拍额头，烦躁地在堂屋里来回走着…
“怎么办？”
刘已成此时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抓耳捞腮之间，汗水已然悄悄湿透了他的衣裳。
刘已成不由得去打开了电风扇。顿时，墙上有几张褪色且破损的奖状，被电扇吹得哗哗作响。
刘已成对着被其奶奶贴得整整齐齐的满墙奖状，抿着嘴，摇了摇头…
做个大人们眼中听话懂事的孩子，真的好累啊！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吧！”
刘已成关掉电扇，拔腿就跑。
这时，厨房传来其奶奶高兴的喊声，“成成，先别睡，有好东西哟。”
“好的，奶奶。”刘已成疑惑地停下脚步，出声答应道。
随后其自言自语道，“这个家有啥好东西还是我不知道的…”
“完了！完了！”
想到此处，刘已成猛地拍了下额头，“还说有好东西呢！哼哼…不就是想稳住我嘛…”
于是，刘已成大声向厨房方向喊道，“奶奶，我先上楼收拾下东西，待会儿再下来。”
不待其奶奶作出回应，刘已成已大步逃离了堂屋…
“哎…”刘已成叹息着扭动起他的卧室门钥匙，“能躲一时，是一时吧…”
刘已成一打开房门，热气便向其席卷而来，并迅速地将他紧紧包裹住。
“我去！天气预报不是说降温了吗？怎么感觉比昨天还热！哎！老天爷，你干脆热死本大人算了…”
此刻，刘已成觉得他就像是蒸笼里的包子。
无穷无尽的热气让他难受至极，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关上了房门。
想着就算楼上再怎么闷热，也得熬到爷爷奶奶午睡之后再偷偷地猫出去。
因为他实在是直视不了，其爷爷奶奶围着他追问：“为什么去第三高中？而不去第一高中？”时，那关切的眼神。
毕竟他说谎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说谎，但他也深知：这次谎言事关他的前途，甚至是他的未来！
刘已成也曾想过，就坦白的和其爷爷奶奶讲实话算了…
可看着二老身子一天比一天变得佝偻。
他不想再让年迈的爷爷奶奶为他有过多的担忧…
况且这其中的原有，实在是有些难以对人启齿…
“哎…”
刘已成唉声叹气的来到既是他衣柜也是他书桌的箱子旁边。
这个长宽高都约一米左右的长方体柜子，据其奶奶讲，是刘已成母亲当年带过来的嫁妆。
这也是整个家中，仅存的唯一一件留有其母亲气息的物品了…
要不是当初刘已成阴差阳错的将其作为书桌，恐怕这柜子也一同被其父亲变成灰了吧。
刘已成习惯性地掀起衣服先擦了擦干净的柜子表面。
而后其屏息凝听了下屋外的动静，蹑手蹑脚地从柜子上数十本书籍中间，取出了藏在其中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看着手中的通知书，刘已成不禁握拳锤在了书桌上。
然后用力地紧捏着通知书，似乎想要将这薄薄的通知书给捏碎！
良久…
刘已成终究还是松开了紧捏通知书的手。
看着通知书上被他弄皱的纹路，刘已成的心情好受了很多。
他轻轻地将通知书放在桌面上，仔细地用手压了压通知书上被他弄出的褶皱…
直至通知书上的褶皱被其弄平之时，刘已成已被热得满脸通红，就连头发尖上都挂起了汗珠…
刘已成以手为扇，给他快速地扇着风。
“也不知爷爷奶奶他们睡着了没有…”
被汗水打湿的T恤衫，紧紧地贴在刘已成的后背，令刘已成感到难受至极。
刘已成不由得踩着猫步、蹑手蹑脚地跑到门后，侧耳贴在门上，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楼下仍有其爷爷奶奶活动的动静，刘已成又立马返回书桌，装模作样的翻开小说看起来。
可这房间实在太过于闷热了，刘已成草草看了几段话后，便再次来到了门后…
就这样，如法炮制地走了两三个来回。可每次侧耳贴在门上时，都能隐约听到楼下爷爷奶奶发出的声响…
刘已成终于忍不住靠在房门上哀嚎道，“再不出笼…我可就真要熟了啊…”
“已成，楼上现在那么热，你待在上面做什么嘛？你个憨包！快下来，到堂屋吃冻西瓜！”
刘已成爷爷那宏亮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及时喝止住了欲拿头撞墙的刘已成。
听到其爷爷说有冻西瓜，刘已成站在门口将手中的小说扔回其书桌，拉开房门就欢呼雀跃道，“来了！”
刘已成以三两步就从楼上冲到了堂屋。
“毛手毛脚的！像什么话…”
来到堂屋，见其爷爷靠在凉椅上端着烟枪，阴沉着一张脸。
刘已成端着小板凳，在堂屋里找了个相对离其爷爷较远的位置，规规矩矩地在小板凳上坐好。
“看样子情况有些不妙啊…只能见机行事了…”刘已成内心忐忑地嘀咕道。
这时，刘已成的奶奶端着装满西瓜的不锈钢盆，从厨房走来。
她直接将西瓜端在扯着衣服扇风的刘已成面前，待刘已成挑选完一块西瓜之后。
刘已成奶奶咧开嘴笑骂道，“楼上不热呀…还真是个憨包娃娃！”
刘已成奶奶将盆放在旁边的餐桌上，扯下脖子上的汗巾，弯下腰就给刘已成擦汗。
“喊你下楼梯不要跑，更不要跳。”
奶奶一把按住想要躲避的刘已成，她一边擦汗，一边数落着刘已成道，“你怎么就硬是不听话呢！”
刘已成奶奶故意使了点儿劲，弄得刘已成痛得直叫唤。
“奶奶我错了！您轻点…痛…”
“痛就对了，就是为了好让你长长记性！”
刘已成奶奶嘴上如是这样说道，可其手上的力度在刘已成喊痛得那一瞬间就小了很多…
给刘已成擦完脸后，其奶奶站在一旁上下打量着刘已成。
“你刚刚下楼那咚咚咚的声音多远就听到了，好吓人嘛。”
刘已成对其奶奶嘿嘿一笑，“知道啦！我的好奶奶，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
“哎！我家成成都长大咯…”刘已成奶奶失落地摇了摇头，“都开始嫌我啰嗦咯…”
刘已成起身去到餐桌，一手拿了块相对西瓜芯部分多一点的西瓜，分别递给了其爷爷奶奶。
“不是那意思！奶奶，我是孙悟空在世，没事的，摔不了。您老人家就别像看小孩这样管我了吧…”
“哎…一晃眼，你都比奶奶高出一个头了…”
“那是！”刘已成向其奶奶秀了秀胳膊上的肌肉疙瘩，“你看！”
奶奶一听假装生气道，“你再给我嬉皮笑脸的，明天就没得西瓜吃了！”
一听明天还有西瓜吃，刘已成高兴得大吼道，“奶奶最好啦，您选的西瓜真的是特别的甜！是吧？爷爷？”
刘已成爷爷笑着点了点头。
“是啊…这可是你奶奶背了近一公里的路，从街上买回来的，当然甜。”
“奶奶，你什么时候去买的？”刘已成疑惑道，“我怎么不知道？”
“昨天中午，你午睡的时候…”
听到爷爷的回答，刘已成眼睛顿时冒出来了热气…
他更加仔细的吃着瓜，享受着从舌尖和心窝里散发出来的甜。
“不过你老实交代，我都打电话问过你班主任了，他说你的成绩完全可以去第一高中呢？”
刘已成爷爷放下瓜皮后躺在凉椅上，不怒自威地继续说道，“你班主任也是希望你去第一高中读的呢！你是为什么要去第三高中？”
正当刘已成想回答其爷爷的问话时，他奶奶也插话道，“而且第一高中离你城里二姨家十来分钟就到，你二姨也好对你有个照应，你偏偏要去差一等的第三高中。这是为了什么嘛？你这样做可惜不可惜啊…”
“哎…”刘已成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你那同学陈凡削尖了脑袋都想去第一高中读书的，昨天一问你，你就装肚子疼、装睡什么的。今天，你可得给我说个所以然出来！不然以后就不给你买瓜啦！”
刘已成放下不见一点红壤的西瓜皮，在袖子擦了擦嘴。
“不买就不买…”他嬉皮笑脸的岔开话说道，“劳动一日，可得一夜的安眠。我都连着劳动十来天了，让我安生的睡个好觉嘛，哪怕是个短暂的午觉也行啊，求你了芬奇哥，啊…不对，是亲爱的敬爱的奶奶。”
刘已成学起他爷爷现在的姿势，翘着二郎腿、微眯着眼。拿起蒲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风，企图躲避其爷爷奶奶的追问。
刘已成爷爷见刘已成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拿起了烟枪，吧啦了两口。
“你可知道你这个高分低报的抉择对于你来说来说不亚于丢了西瓜捡芝麻哟。”
刘已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然他也不会想要将通知书给撕掉。
“可我都已经收到了第三高中的通知书…”刘已成无奈道，“已经没得改了！你们就别问我去三中读书的原因了，行不行？”
刘已成去到二楼，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到了堂屋。
其爷爷将通知书放在离鼻头不远的地方，一个劲儿摇头道，“可惜了…你这孩子，看着挺机灵得，怎么办事如此糊涂啊…”
堂屋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他爷爷，”刘已成奶奶不死心地问道，“真不能改了？”
刘已成爷爷取下老花镜点了点头，将通知书合拢捋了捋上面的褶皱后递还给了刘已成。
“对不起，爷爷奶奶，让你们失望了！”看着其爷爷起身便欲离开堂屋，刘已成急忙低下头说道，“您就别问了！我会好好学的…”
“来…再吃几块吧，还剩的有很多呢…”刘已成奶奶指了指桌上的西瓜，在刘已成和其爷爷之间和着稀泥道，“行，奶奶我就不问你了！你是该学着自己做主了。你爷爷，他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你将来后悔…”
“我知道的…我已经后悔了…”
“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为什么不选择一中？一个是市重点，一个是区县的重点高中，这能一样吗？你怎么就分不清厉害呢！”刘已成爷爷重重地吐了口气，“算了，说多了反正你也是听不进去的！就这样吧…三中毕竟也算是重点高中了…”
看着刘已成低头不语，刘已成爷爷背对着刘已成负手而立，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已成啊，你可记住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
刘已成听后立马小声的嘀咕道，“那个百无一用的还是书生呢…”
不过，刘已成可没那胆子当着其爷爷面儿，把这句话大声地讲出来。
小时候他写不好毛笔字，就没少挨其爷爷的打，更别对其说这等歪理邪说之话了。
刘已成觉得他爷爷简直就是传说中的老顽固。
“我会好好用功读书的！”刘已成掷地有声道。
刘已成爷爷走了两步后转过身来，神情有所缓和，刘已成见状赶紧站起来绷直了身体。
“爷爷，其实在哪读书都一样，还不是都要靠自己的自觉与努力才能出好成绩，虽说三中位置偏僻了一点儿，但正因如此，他的学习环境好啊，听说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也是啊，已成既然这么说了，那么你可得努力呀。”刘已成奶奶拉了拉刘已成爷爷的胳膊帮刘已成说话道。
刘已成奶奶看到刘已成爷爷还想说什么，她急忙转移话题道，“你看你爸今年都没舍得回家玩一趟，他在工地呆着可都是为了你呀！”
见刘已成默不出声，刘已成奶奶继续说道，“反正假期还长，要不你去看看你爸爸吧，他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你也没怎么好好给他说说你自己的想法。”
“不去！”
刘已成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他上次说给我找了个后妈呢，他才不想回来呢，而且您也说了，那后妈比他小了十多岁。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人家老牛吃嫩草！他也不怕我去搅黄了他的好事！”
“歪理邪说！”刘已成爷爷吼道，“你也不想想，自从你爸妈离婚之后，你爸就一直没再结过婚，以前你还小，他不结婚是怕你被后妈欺负，现在你都这么大了，也是该懂事了！你难道真要你爸打一辈子光棍你才乐意？你觉得你妈还能回来吗！”
本来就不太愉悦的气氛，现在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刘已成奶奶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看着其奶奶的模样，刘已成心里也是非常得不好受。
刘已成撇了撇嘴，“放心吧，爷爷奶奶，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您生什么气呀…再说这油菜就快熟了，等过两天收了油菜在说吧，好歹我也算是个大人啦，可以帮家里不少忙呢。”
刘已成向爷爷奶奶秀了秀其胳膊上的肌肉。
奶奶看着刘已成那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不由一乐，“行行行，我家已成是大人啦，不过今年我们并没有种多少油菜，不用你帮忙。”
刘已成搂着其奶奶的胳膊撒娇道，“别嘛，奶奶，我舍不得你嘛…”
“奶奶可不吃你这一套了，我是真生气了哈…哼！我还不知道你的打算…”
刘已成奶奶抚摸着刘已成的手背道，“算起来，你妈也嫁人10来年了，以前的每一个假期都是去你妈那里过的，她有给你开过一次学费，拿过一次生活费吗？”
刘已成一时语塞，自顾自的去盆里拿了块西瓜，狠咬了一大口。
刘已成奶奶见刘已成有些不悦，她放缓了语气，苦口婆心道，“你这么大了也从来没有离开过山城，正好村里的李嫂也要去你爸呆的城市找她的男人，让你自己去我们还不放心呢，你出去多走走看看，长长见识也好嘛…”
刘已成见其奶奶绞尽脑汁地对其劝说道了这个地步。
他只好暂时答应道，“行行行，我的好奶奶，您也别生气，谁叫我这么好收买呢。除非，你们一人还得再吃块西瓜我才答应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