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并没有射出箭雨。
同样,也没有鲜花铺道,雅乐并作,没有好客的夫妇仪态雍容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笑容满面的迎客。
青年女子面带微笑,正要侧身让李恒过去时,一把雪亮的长剑咻地从门内钻出,直挑她的咽喉。
“臭小子。”青年女子的笑容陡然凝固,慌忙飘身退后,身后的小丫鬟们反应不及,哗啦倒了一片。
“你特么的。”青年女人一阵风似的冲进去,揪出来一个哎哟直叫的污衣少年,咬牙切齿道,“挨千杀的小七儿,你敢偷袭老娘?”
李恒一怔,这少年竟然是蓝七,他不是正在下面昏迷不醒吗?
“哎哟哎哟,轻点,鸾姨,我把你当成李恒那狗贼了。”蓝七涎皮笑脸的说,然后冷冷瞥向站在这边的李恒,脸上顿时又露出阴毒的神色,“让女人走前头,你当得好一只缩头乌龟,看剑!”
青年女子倏然伸手,一把揪住蓝七,提着他走了进去。边走边叱骂,“兔崽子,今儿晚上的主角可不是你,你爹那个老东西在里面呢,还能轮到你乱吠?”
李恒拉过连城的手,缓步入内。
门后只是一处四面透风的山顶,摆着一张普通的长桌,桌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一碟兰花豆,另有一壶陈酿,一个男人,一个女人。
女人坐在上首,冷冷的盯住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男人,笑着说,“你的小宝贝好威风啊,提着你的狗儿子,真像是提着一只死狗。”
男人不说话。
“彩夫人,你的老相好我带过来了。”青年女子把蓝七放在地毯上,仰头笑着说。
“那你就下去吧。”彩夫人不动声色,等青年女子走到门口时,微微一抬手指,把她戳得翻了个跟头。
青年女子低声咒骂着,好整以暇的理好衣裙,转头向李恒仪态万方的一笑,挪着莲步走了。
“你下去吧。”彩夫人对蓝七说。
“不行,我要一剑杀了李恒这个小贼。”蓝七拄着剑努力地要站起来,腿上一软,又坐回地上。
“你很脏,脏得像是一只在冬天淋雨的小野狗。”彩夫人嫌弃的看着蓝七。
蓝七脸色大变,高声嚷着,“快,拿镜子来,快拿镜子来。”
一片脚步声响,从悬崖一端跑上来几个丫鬟,扶着一路嚷着,“我要洗澡,我要换衣服”的蓝七走了下去。
李恒心里了然,原来蓝七是通过捷径上来的。
彩女人有些岁数了,微笑时眼角自然而然的浮起鱼尾纹,身穿一袭蝶衣,虽然不甚华贵,但裁剪有度,设计合理,和她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归属感,从而让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人在衣在,人亡衣亡。
她体格瘦削,拥有一种母豹所独有的美感。双眼透露出勘破世情的倦怠,目光看似宁静,实则阴毒,是那种无比冷静的阴毒,因其充满理性,所以愈加让人如临寒潭。
男人则体胖如山,打起呼噜来似乎会声振屋瓦的那种胖。身穿蓝色的直裰衫,头戴一顶文士帽,布料之下,四肢仿佛已经退化成小而可怜的鱼鳍状物体,从而使肉山似的躯干越发显得硕大无匹。长着一张沉默寡言的脸,充满着阴冷的心事。不知道底细的人却会认为此人老实无害。
“重生就是好,不管那颗心破得多么的四处漏风,那张脸蛋儿却嫩得像是能掐出水儿来。”彩夫人淡淡的一笑,“我就学不会这项本领。”
“想学?我教你啊。”李恒笑道。
“这会儿哪有功夫学,等我学会了,说不定你已经变成了老头子,我还怎么榨干你?”彩夫人目露凶光,嘴角含笑。
“你以为这会儿能榨干我?”李恒露出一副老男人向老女人调情时互相心知肚明的笑容。
“这不还得看你长没长开,能不能用?”彩夫人放荡的一笑。
“你好,彩夫人,许久不见。”李恒目光渐冷。
“你好,魔王,你总算还活着。”
“是李恒。”李恒认真的纠正。
“畜生换张皮子不还是原来的那只老畜生?”彩夫人渐渐恢复极端冷静的神情,以虔诚的宗教分子宣读叛教者罪状时的语气说。
”咳咳。“穿蓝衣的大胖子以两声干咳表示自己的存在,恭恭敬敬的站起来,拿起酒壶,斟满一杯,双手捧着递向李恒,“魔君,大驾光临,不胜荣幸,这次来了,就别走了吧。”
“蓝胖子?”李恒的眼皮跳了一跳,咬紧后槽牙。
“这三十年来,人们叫我蓝将军。”大胖子淡淡道,“生活与跟着你混时大大不同,光鲜多了,结了婚,娶了数不胜数的小妾,彩夫人是你的女人,我连她的一根小手指都不敢碰,她非要在我府上盘踞着,我只好拿她当菩萨来供着。”
“出卖了主人,又服侍了那几个老东西几百年,才落得下三天一座小城里的守城大将军做,当然比跟我时光鲜多了,我没给过你什么。”李恒接过酒杯,一撩袍子坐在桌前。
“你拿我当弟弟看待,我没爹娘,是你把我从人贩子手里救出来,寒冬腊月的给我烤被雪浸湿的鞋子,湿气弄得小屋里烟雾缭绕的,你打趣说仙人享受香气喷鼻的祥云,咱们享受沁人心脾的臭烟,这些我都没忘。最艰难的时候,你带着我讨饭,三天要了一个烧饼,自己不吃,全都给我,我也没忘。”
大胖子边说边流下眼泪。
“都过去了。”李恒仰脖子把酒喝干,“蓝将军。”
“哟哟哟。我倒没想到,你们俩还有这段情。”彩夫人不甘寂寞的冷嘲热讽。
“管你什么事。”李恒和大胖子异口同声的对彩夫人说,说罢,两人目光一对,各自微微一笑。
李恒转眼盯着彩夫人,见她面带冷笑,正要再次出言讥讽,于是冷冷一哼,把龙雀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目光如剑,瞅着彩夫人。
彩夫人故作不以为意的扭过头,嘀咕道,“要打便打,倒是磨磨蹭蹭的叙起家常来了,跟娘们儿似的。”
李恒和大胖子一起默契的装作没听见。
“你一定要问,既然我这么感念你的好,为何又要在你的杯里下药。”蓝胖子猛然抬起满脸泪痕的脸。
“我不会问。”李恒冷冷的说。片刻之后,继续道,“每一个在人背后捅刀子的都会一脸无辜两眼含泪的说起自己的迫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