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暗红色灯光的安全通道内，陈立见到了那位前来接头的女士。通风扇和机器人作业产生的“嗡嗡”声，让安全通道内的环境显得有些嘈杂。
面前的女人很高大，穿着高跟鞋足有一米八左右，一头金色的短发在红色的灯光里看起来像是火焰的橙色一般。她有着方正而骨骼轮廓鲜明的脸，以及深陷的眼窝，面部特征似乎表明她带有日耳曼血统。
红色的灯光映衬在她的脸上，显示出一种沉郁的粉色，透过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她眸子周围黑色的眼线。
她微笑了一下，向着陈立伸出了她的手：“你好。”
陈立微微犹豫，也将其中一只手伸出去，轻轻握了一下：“你好。”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不过陈立还是感受到了女人手心传来的冰凉。女人看了眼陈立的面具，似乎毫不意外，她注视着陈立的双眼，又缓缓转过视线，迈着步伐从陈立的身侧走到他前方，留给他一个被垫肩撑起来的宽阔肩膀。
陈立注视着女人的背影，黑色的职业西装被红色的灯光渲染得有些暗红。他站在原地看了两秒，才发觉这个女人宽肩的服饰造型，莫名让他感到的熟悉。
那应该是他上辈子的印象。
时间久远，许多画面他都忘了，只有一句不知谁说的话，还在他脑海的深处响起：“我目睹战舰在猎户星座的端沿起火燃烧，我看着C射线在唐怀瑟之门附近的黑暗中闪耀……”
那也是一个像这座城市一般潮湿阴暗的世界，也有这么一个留着短发穿着宽肩衣服的女人。
至于为何如此相似，或者是女人的着装品位，或是故意为之，谁知道呢……
正想着，女人的话从前方传来：“您是协议约定的客人，请跟我来。”
陈立回过神，不紧不慢地跟上。
女人带他进了另一架位于安全通道末端的电梯，和他一起向地下更深处移动。
轰隆隆的电机运作声机械地重复着，陈立看着电梯一侧的悬浮数字不断跳动。足足过了有半分钟，伴随着“叮”一声轻响，电梯稳稳地停在了地下50米的深处。
女人又笑了笑，做了一个手势：“请跟我来。”
陈立注意到，电梯门外像一片海洋一样，波光粼粼地荡漾着蓝色的光芒。蓝色的光芒斜照在地上，又被两侧的墙壁分割，形成了一块块斜矩形的阴影。从电梯门内看去，随着距离逐渐缩小的蓝色的光斑和黑色的阴影，就像一个个放在地上的蓝色阶梯。
而他前方的女人，上半身被阴影笼罩，腰以下又被荡漾的蓝色光芒所覆盖。
他跟随着女人走了出去。
走廊长约30米，宽约10米，高度则有8米。
走廊一侧空无一物，另一侧则是散发着蓝光的玻璃以及黑色的水泥墙壁。透过玻璃，陈立断断续续看到了蓝色光芒背后的东西。
那似乎是一个住满了蓝色液体的池子。他看到一排排的机械长臂，从墙上延伸向远方，而一个个白色的人影，则呈现阵列状挂满了机械臂。
从上到下，一条条机械臂规则分布，而密密麻麻地人影将机械臂满满当当，从蓝色液体的近处，一直延伸至液体浑浊再也看不清的视线之外。
有线路从机械臂上接出，连接着那些人的大脑；也有氧气面罩和输液管，插在他们的口鼻部位。
“哦对了，你可以叫我艾利。”
女人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液体的波动让投下来的光线也粼粼变幻，将女人的影子时不时扭曲。
陈立清了清嗓子：“你好，艾利。”
“那些是什么人？”
陈立指了指蓝色液体当中的人影。
女人没有回头，黑色的亮色真皮高跟鞋敲击在水泥地板上，发出“哒”“哒”的清脆声音：“那些人吗？他们是集团公司的工人，负责特定客户的冰网搭建。”
“一般都是些申请破产无法还清贷款的人，也有为了某些原因自愿工作的。冰网可以充分发挥一个人的潜力，只要保持足够的维生营养，他们就能一直工作下去。”
“唔……”
陈立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30米的通道很快走完，女人站在了通道尽头，操作着一旁的安全锁。
“需要指纹识别，以及面部识别。面部识别我已经解决了，你只要扫描就可以，把你的手给我。”
陈立刚刚伸出手，突然想起了包里的“东西”，于是打开包，将那只断手递给了女人。
在捏住冰冷的断手的那一刻，女人身体微微一僵，随后又恢复了正常，她再次看了一眼陈立，拆开塑料袋，将断手的大拇指贴在了安全锁上。
一点淡淡的绿光闪过后，黑色的墙壁上细细地裂开了一道白线，一蓬蓬白色的冷气在空气中袅袅散开。
陈立上前，将自己的脸凑在扫描器上扫描。
女人随后点击安全锁，那两扇金属与水泥混合的大门向里退去，打开了一个方形的入口。陈立向里看去，里面是一个独立的房间，房间内纯白色的光线几乎让人分不清房间的棱角。
女人率先迈步向里，将断手重新还给陈立，而后又提醒道：“跟我来。”
陈立两只脚刚刚迈进白色的房间，背后传来“嗤”一声轻响——大门重新合上了。
“啪哒……”
整个房间内，脚下的、墙上的、房顶的……所有的灯光一齐熄灭。
“不要怕，这是正常现象。”
女人沉稳的提醒道。
黑暗中，陈立看到了那些熄灭的灯管，隔着板材发出的淡淡微光。还没等眼睛适应，房间的中心，灯光再次点亮。
十八枚白色的小灯组成了一个光圈，投射下明亮的光束，借助光束，可以看到地板附近漂浮的冷凝雾气。
待到小灯的明度逐渐变亮，地板上也出现了两个像是日食一般的白色的光环。
“呲……”
两个圆柱形冰网连接仓从地下升起，一瞬间冷气四溢。
与此同时，光滑的房顶，那18枚小灯的中央，冰网的数据总控中心也漏了出来，在电机的控制下缓缓下降高度。
“咔嚓”一声，冰网数据总控弹出的机械接口与冰网连接仓接在了一起。
整个场景冷峻而又科幻。
在四周的黑暗中，那些设备光滑的白色表面反射着小灯的光芒，两个圆柱形的连接仓好似两块树立的圆润的石头，陈立甚至莫名地想到了某些特殊的宗教献祭仪式现场。
“我们进去吧。”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她总是这么彬彬有礼。
“对了，您是第一次使用冰网么？”
陈立点点头：“是的。”
女人微微一笑：“我会指导您如何使用这一切，请先拿好这个。”
她纤细的手指，捏着一个内部带着纹路的玻璃球。
“这是我们集团的X协议数据晶体，使用总时长为……一个月。登录扫描后，这个位置会为您保留。”
陈立顺势接过。
“现在，以最舒服的姿势躺进去，待会连接后，最好不要穿着服装。”
女人走到陈立的那台冰网连接仓旁边，示意陈立进去。
陈立看了一眼连接仓，红色的微光从连接仓内透出，反射在连接仓圆润的复合玻璃舱盖上，仔细看去，还能再玻璃舱盖上看到挂着的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而连接仓内部，则是一块淡红色的平面，透过红色的微光，可以分辨出细微的像是血管一样的结构，似乎是一种人造的生物材料。
他转过身，带着玻璃球和背包走入连接仓，又按着女人的指示照做。连接仓贴心地弹出一个隔间，刚好能将衣服和包都塞进去。
做完这些，陈立慢慢地将身体向后躺。
预料中的坚硬感觉没有出现，淡红色的平面很柔软，像液体一样覆盖了他半个身体。此时的他，每个背部的细胞都能感受到温度，他立刻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细密而温润的体验。
女人伸进手来，从连接仓一侧将四根银色的金属线扯出，对准位置扎进了他的脑袋。
“噗嗤……”
陈立感觉脑袋旁边微微一凉，就像太阳穴被人刺穿了一样，好在并不影响他的活动。
“再过一分钟，我们会一起进入冰网界面，在意识进入前，记得扫描X协议。”
女人说完，缓缓地替他合上了舱盖。
“哗……”
一些维生液体从连接仓的四面八方注入连接仓，浅黄色的液体在他的脚底渐渐向上涌动。而连接仓的玻璃舱盖也渐渐地变得不透明，外面那些灯光和场景都变得暗淡，隐没在玻璃仓的黑色之中。
陈立看向四周，红色的光芒还在从他身后的连接仓内透出，随着维生液体的注入，连接仓内的空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咸腥味。
“欢迎……使用真井集团N系冰网……”
他的耳畔响起了“嗡嗡”声，就像有无数人在说话，又像什么音响坏掉一样。
眼前的画面还是那样：黑色的玻璃舱盖，潺潺流出的淡黄色维生液体。
陈立看了一眼脚下，那些维生液体已经淹没了他的膝盖，正在快速上涌。
“请注意登录……”
系统悦耳的女声犹在他的耳旁回响。
“滋啦……”
他眼前的画面突然一阵抖动。那些长条状细碎的数码块就像卡住的视频一样，在他眼前足足停留了三秒。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细碎的数码块内的是什么：他看到了和煦的阳光，还有随风晃动的翠绿的柳枝，还有长着青苔的青石板路面。
画面很真实，真实得就像他在透过数码块在窥探另一个世界，只要他伸手就能触摸到。
“请注意登录……”
系统的女声再次响起。
此时更多的维生液体注入进了连接仓，那些液体已经蔓延到了陈立的两肋。他留意到在他的右侧，一根机械臂带着圆形的爪子伸出，爪子的中心是明亮的红外线扫描点。
“滋啦！”
眼前的画面再次跳动，更多的数码块层层叠叠挤占着他的视野。画面里有繁华的都市，有宁静的古镇。刚才那些和煦的阳光和摆动的柳枝都被覆盖在了新的世界之下。
而耳畔的“嗡嗡”更加响亮了，像一万个人在广场上说话喧闹。
“请注意登录……即将正式开始意识上传……”
潺潺涌来的维生液体浸没了他的鼻孔。
“呜呜……”
他感到鼻孔一阵冰凉，身体本能地咳嗽窒息反应，连带着肺里挤出了无数的气泡，他看着无数细碎的白色气泡从数码块画面后面的真实的世界飘过他的眼睛。
他伸手，摸索着。
将手里的玻璃球塞进了机械爪子当中。
“身份验证成功……意识上传中……”
“咕噜咕噜……”
维生液体被他咽了下去，又灌满了他的肺，耳畔的杂音也几乎变为高频的耳鸣。
“欢迎来到冰网！”
“欢迎来到……”
“欢迎……”
悦耳的系统女声在陈立脑海中回响，逐渐由正常变得低沉，最后像卡带一般戛然而止。
“哗！”
原本眼前支离破碎的数码块画面，和连接仓内真实的场景，一刹那全部成了白色。
白茫茫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