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一晃,落了满山寺的桃花。
大慈恩寺里,却稀稀落落点缀了桃花儿。
“等下你只管跟着我,母亲是定然没有工夫看顾我们的。”宜舒跟在重华长公主后头,悄悄地扯了宜然袖子,小声道。
宜然点头应下,忍不住出声询问:“二姐姐,怎么这么多人?”
“和妃娘娘归天整十年了。”宜舒颇有耐心地为她解释,“自然不同往年,宫中的娘娘们今日也是要来拜一拜的。”
“那为何不在宫中呢?”
“嘘,这话可说不得。”宜舒使劲儿扯了她袖子一把,好像这样就是宜然没问过那话一般,“宫里佛殿里供奉的只能是宫里头的主人家。便是只有当了陛下成了皇后娘娘才能呢,少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噤声!”
宜然正欲说些什么,就见重华长公主一记眼刀飞了过来,缓缓吐出来这两个字。姊妹两个对视一眼,低下头来。
“镇国公府眷拜——”
司礼的太监拖着长音唤道。
为首的是穿着朝服的王老太君,那衣服也委实厚重了些,身后跟着自己的三个婶娘,奇怪,母亲呢?为何母亲不在祖母身后?
“你在看什么?”宜舒轻声道,“莫要东张西望。”
“我找不到母亲了。”
“莫管,母亲在皇后娘娘处呢。快些跟上来。”
宜然应下,悄悄抬眼扫了一圈,果然自己的母亲在皇后身边儿落了半步并肩站着,神情很是肃穆。
“止——”那司礼太监拖长了声音循着古礼,“持香——”便有宫女捧了香上来,宜然捧了香高举过头,规规矩矩地立着,便听见那司礼太监拖长了的音儿。
“跪——”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进香——”
“哀——”
这礼行的是叫“三跪九叩”,不同的也不过是从“哀”到“泣”再到了“恸”。宜然只觉得这一趟下来小半个时辰,腿都要散架了,头也磕得生疼。她隐约记得到末了自个儿祖母竟好似是哀戚戚地唤了声“我的儿啊”,便有一个穿着蟒袍的少年过去搀住了她,那该是和妃娘娘的儿子了。
待礼成,便有个女官来传话道皇后娘娘略乏了些,请众人自去淑妃娘娘处。
“舒姐儿,然姐儿。”王老太君转身冲她俩招手,“莫要乱跑,且跟着祖母来。”
“这是七皇子殿下。”王老太君身旁立着的就是方才那个穿蟒袍的少年,“舒姐儿你是见过的,这是然姐儿,在家中排行第四,你是头一回见。”
“殿下万安。”
“二位表妹请起。”七皇子虚扶了她们姊妹一把,笑道,“舒表妹比上次见着,又长高了好些。然表妹我是第一回见,当真是玉雪可爱。”
七皇子周予骞年十四,生母正是今日的正主儿,已逝的和妃娘娘。和妃闺名单一个婉字,是王老太君的幼女,十三岁进宫便得了封号,十五岁那年诞下周予骞,十九岁染了恶疾香消玉殒。和妃入宫六年只得了一个儿子,活着的时候也不曾坐到妃位上,只逝世了后念着她母家得力,姐姐又是得宠的淑妃才给往上提了位份。
“咱们往淑娘娘哪儿去吧,她这几日总不太有兴致。”周予骞扶着王老太君,“五哥在南边总也不愿意回来,娘娘就说那你不回来可以,但你总得从那些闺女中选出个顺眼的来把大事儿定下,五哥就索性连信也不写了。”
“娘娘也真是,五殿下是个有大志向的。”王老太君笑呵呵地,“你和五殿下都是出息的好孩子,外祖母不会不管你的,你尽管放了手去做你喜欢的。”
“我与五哥不同,我只盼着一生平安和乐。”周予骞摇了摇头,咬紧了嘴唇。
“你这孩子。”王老太君摸了摸他的头,很是心疼,“旁的不说,老婆子一定替你寻个好媳妇儿。”
说罢,她回头看了一眼依偎着说笑的宜舒宜然,若有所思。
大慈恩寺的后院,是给后妃命妇歇息的去处。
“给淑妃娘娘请安,祝愿娘娘玉体康泰。”王老太君领着徐氏、卢氏、裴氏并一众小辈儿的姑娘们在玉阶下跪了一溜儿,恭恭敬敬叩首。
“母亲快起来,您近来身体可还好?”淑妃下了玉阶扶王老太君起来,她今日不过是一身素白的宫装,头顶也只拿一根白玉簪绾住了青丝,却仍旧瞧得出她那通身的雍容的气派,“二嫂嫂,两位弟妹也快请起。”
“谢娘娘恩。”
“这一晃儿啊,眼见着姐儿们也都这么大了。”淑妃同王老太君在软榻上坐定了,这才看向她们这些姑娘们,“臻姐儿舒姐儿这该也要议亲了吧,瞧瞧这气度这颜色,也不知呀要便宜了谁家的小子。然姐儿和珮姐儿也这么大了呢,可是已开蒙了吗?”
“劳烦您还记挂着这几个皮猴儿了。闺学的吴娘子先前告了假,便叫姐儿们松快了些日子,待五月份回来,几个小的便可以进学了。”王老太君笑道,“这算算日子,三公主也快要回来了吧?”
“快了,前些日子来信说,过几日便回京,端午一定回来吃您送的粽子。”提起女儿,淑妃眼神明快了许多,不过转眼,她又叹了口气,“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这话半分错也没有,但凡予砚能有沐恩的一丝丝贴心……”
“娘娘。”王老太君一下攥紧了淑妃的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本宫想同母亲说几句体己话。”淑妃清了清嗓子,挤出微笑,“万姑姑,且先带诸位夫人和姑娘们出去转转吧。”
“请诸位随着奴婢来吧,这大慈恩寺如今恰是桃花开的好时候。”
待万姑姑领了旁人下去,淑妃才又叹道:“母亲好福气,大哥二哥都是孝顺的,又能有本事,便是连杭柏和杭松都晓得为人子该当如何。偏我费劲了心思就留住了那一个孽障,早知他如此,我也不必舍了性命一般地替他谋划。”
“娘娘莫要这么说,五殿下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少年人,心性未定。他是天之骄子,就合该着鲜衣怒马。”王老太君劝慰道,“你可莫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了。”
“这些我都可以让步,但他如今都已过了十七岁生辰了,不过两年的光景便要行弱冠之礼。”淑妃咬着一口银牙,瞧着气儿极不顺,“他上头三个哥哥,三皇子我是不敢比的,可老二老四,哪个不是十六七岁便已定下了好人家,偏偏这个孽障,我便是流水的贵女画像送进去,他也不看分毫的。”
“娘娘您宽宽心吧,这事儿总得求个缘不是?五殿下是个有主意的,断不会叫您操心的。”王老太君笑呵呵地拍了拍淑妃的手道。
“我想过了,他既如此不上心,我便替他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