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床期间,想不到小小的溪苑来了不少探病的人,一时间清冷的院落热闹起来。有多少虚情假意,多少真正关心,不愿理会,我相信她们的善意,爹说过佛看谁都是佛,王八蛋看谁都是王八蛋,只是我现在的心情无法强颜欢笑,去迎合每个人,那夜的打击就像突破天际的惊雷,在我心头炸裂开一道伤口,牵动了我所有的力气,无力应付周遭,便命铃铛她们几人替我一一拦了回去,谁都不见。
前院派人送来上等膏药,听说涂抹在伤口不会留下任何疤痕,我不是很在意,人的容貌是天生的,爹娘给的,我一向不注重这些,一个让人铭记于心的人,刻在心里时间越长,与相貌相隔越远,越是表面的东西越经不住时间的推敲。
世世代代的女子误以为依靠美丽的皮囊,可以平步青云,前途一片坦荡。麻雀变凤凰,丑小鸭变天鹅,多美丽的梦,殊不知像园子里的孔雀,永远飞不上天,当然,这还算出色的一部分人,还有一大批人就是插着各色羽毛的鸡毛掸子,啥也不是!她们只看到她们愿意看到的,却看不到事物的本质,能站在顶端俯瞰一切的人,不单单只有外表,她们有喝令群雄的本事,有独有的气质,那是流淌在血液,刻在骨头上,无人能替代的东西,不是靠脂粉、珠光宝钗,绫罗绸缎包裹而成。
这药膏让我扔到一旁,它对我毫无意义,疤痕存在与否,我这张脸段青不稀罕看,我的身份也不允许其他人看,所以综上所述,两个字,无碍!
几个丫头倒是高兴得很,以为因祸得福,受到王爷的怜爱,我这块大咸鱼马上翻身了,我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头上的伤口是那个狠心的男人砸的,如果他愧疚,应当面赔礼道歉,这点诚意尚无,送来瓶瓶罐罐又有何用?
不忍心打扰她们的春梦,太美好的东西不要随意打破,留有一些希望给他人,终归是有益无害。
过了几日,身体好转些,我闭门不出,躲着也不是办法,我便答应见客。府中的四位夫人,之前见过几次,有个印象,如今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听清雪提起过,大约对她们的家世背景,性格品德有些了解。
刚应下,想不到第一个登门的是宋夫人,她依旧花枝招展,生怕别人瞧不出是她,摇着扇子,扭动着她的水蛇腰,左右瞧个遍,她动作轻柔妩媚,拂好裙摆,坐在我床前的软蹬上,始终没瞧上我一眼。
要不是头上有伤,我以为她是打探敌人内部的奸细,打着看望病人的幌子,实则是探听虚实。
见她撇动的唇角,不难猜出她现在心里多么鄙夷不屑。和她的湘苑相比,我这院子有天壤之别,我受伤之前逛遍整个王府,不提王梦媛,湘苑是四位夫人住处中地理位置最好的,紧邻府内最大的花园,站在院中就能欣赏到鸟语花香的美景,显示出王爷对她的宠爱。
一袭大红丝裙,领口开得很低,纤细的脖劲犹如纯洁的白天鹅,令人容易迷失在没有一丝杂质的优美中,一双妩媚的桃花双眸勾人心弦,红艳的嘴唇撩拨内心的颤抖,多么迷人的女人,简直就是个狐狸精。
“姐姐身子好些了吗?”
“身子硬朗,不碍事。”我就是不能见到美女,一见到便心神荡漾,人啊,总是喜欢美好事物,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年轻真好!妹妹带来些补品,姐姐可得把身体调养好,这饭桌上没了姐姐实在闷得紧。”宋夫人一下一下扇着扇子,发笑的眼睛里闪着光亮。
“谢谢妹妹记挂。”
“记挂姐姐的何止妹妹一人,这两天王爷的脸色跟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沉,想是那天冲动弄伤姐姐,心也疼着,等姐姐身体好了,哄哄王爷就没事了,两夫妻哪来的隔夜仇。”
我心思一直沉浸在她的话里,段青心情不好因为我吗?心疼?自责?他可是字字要我命的,这宋夫人还真会说话,难怪受王爷盛宠。
“妹妹你也来了?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姐姐,要好好照顾身子,过几天妹妹再来看你。”
因心理想着段青,顾不上说送别的话,宋夫人和丫鬟一行人离开了溪苑。
门口站着略带紧张的刘夫人,和宋夫人的张扬、直爽不同,她显得唯唯诺诺,胆小怕事,这和她二人的出身有关,宋夫人是宛城有名的歌姬,段青在宛城之战中把她救下带回青王府,而刘夫人是段青得力副将刘忠平的妹妹,刘忠平在与西夏的战役中英勇牺牲,段青看她孤家寡人,便给了名分,让她此生有了依靠。
“李侧妃身体好些了吗?”
“好很多,来,坐吧,谢谢你来看我。”我拍拍宋夫人刚坐过的软蹬,热络地招呼着她。
“看到侧妃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带来些补品,不算名贵,侧妃莫要笑话了。”她垂着头,声音娇娇弱弱。
不等她说完,我示意铃铛收下礼物,转而,拍着她娇柔的小手说道:“什么贵不贵,吃进肚里排出来的还不是一样。”
听我说完,她咯咯笑起来,其实她笑起来很美,估计自己不曾发现。
“侧妃说话总是这么逗。”
“自娱自乐嘛!其实你也不必拘礼,像宋夫人一样,我们姐妹相称,侧妃叫着显生分。”
“姐姐不嫌弃就好。”
“说哪的话,一家人哪有嫌弃的道理,你啊,应该多笑笑,真的很美。”我知道这几句话不能让她忘掉自卑,但是希望她能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吸引人的地方,都有值得被别人喜欢的优点,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她默默低下头,眼睛中流转着让人怜惜的疼,那一丝的落寞转瞬即逝,抬头时又是熟悉的笑容:“王爷是个好人,只是姐姐倔强的性子改一改,他毕竟是个王爷,又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不允许别人的忤逆,所以顺着他点,以姐姐可爱的性格,终有一天会得到王爷的恩宠。”
“可我不是宠物,也不会讨好任何人,我们是夫妻,不是交易。”这句话不是对她说,而是对我自己,恐怕青王府的生活我要努力活很久才能适应。
“哎!”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会慢慢想明白,你也要答应我,放开自己。”
我们两人骨子中的倔强倒是很相同,谁也劝不动对方,只能依靠自己把内心的心结打开,才能活出不一样来。解她心忧的是那个冷漠,多情的段青,而我追求的是公平和自由,这两者,想想都很难,像断线的风筝,抓不住,要不回。
“侧妃,荆夫人在门外候着,您要是累了,我便回了。”清雪担心地在我耳边说道。
“请吧!”
没有宋夫人的张扬,也没有刘夫人的小心翼翼,荆夫人是位乖巧的女子,她的父亲是个穷书生,多年科举不中,郁郁寡欢而死,年幼的她被卖到王府做丫头。
她性子沉稳,谨言慎行,做事干练,后被调到前院服侍王爷,在一天月黑风高的晚上,段青宠幸了她,在府内有了名分。即使和其他夫人名分相同,但她总是站在最后,不争不抢,从不要求,极为安静,人内心的自卑不能靠地位和财富遮掩,因为每一个动作的细节透露出内心的不安。
虽然出身不好,她为人处世却落落大方,和我闲谈中,话语得体,礼貌有加,到让我觉得更加疏远。
这时窗外起了风,眼看大雨即下,她便客客气气告退,清风送她出了院子。
在送完荆夫人后,终于把府里的女人应付完,我疲惫地依靠在软垫上,像摊软泥,一动不动,铃铛坐在床边给我按摩,清雪端着刚熬好的银耳雪梨羹在旁伺候我服下,庆幸水火不容的王梦媛和一直卧病在床的赵夫人没有来,恍然,老了几岁,突然有种段青他也不容易的想法,左拥右抱的画面有多美,周旋其中的现实就有多残酷。
“太闷热了,还不下场大雨!”清风一边收拾着满桌的补品,一边絮叨着。
透过窗棂,天空阴云密布,风来了,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