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之后,董国章还在笑个不停,又对周安道:“周兄这比喻甚是贴切,我自小便与他二人相熟,却不知因为什么缘由两人总是要争上一争,此番你一提点,才知道个中原因原来是如此……哈哈……”
罗云飞大怒:“你少说两句行不?宁兄若是不惜好酒,罗某今日便要叫你二人醉倒在桌子底下去……”
宁昱笑道:“只要大家高兴就好,我这里酒有的是,地窖内也藏了不少,怕有几百上千斤,你们喝得完算我输。”
说话间菜已上齐,鸣琴观棋,春书写画,还有赋诗都在一旁伺候。宁昱身为主家,自是叫了侍妾身份的小玉前来。
几人笑闹了一阵,周安眼珠在鸣琴等人身上流连了一会,又看了一眼宁昱,奇道:“怎地宁兄如此风流,有那么多位待妾?真是艳福不浅,小弟佩服!”
这家伙偷看老子的美婢,真是下流得很。宁昱一边启开泥封,答道:“只是在官牙买的几个侍婢罢了,小弟初初买了宅子,需要些人使唤,便花了些银两。周兄若是喜欢待妾,可以去官牙或者教坊看看,运气好能买到比这几人更好的。”
周安摇摇头道:“官牙和教坊之中价格昂贵,小弟可买不起。哪比得宁兄富贵,这酒的营生怕是赚了不少钱吧。”
宁昱笑道:“惭愧,卖酒哪能一夜巨富,只能保持平日开支罢了。这买宅买奴的银钱,还是师父他老人家留给我的。”
财不露白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一句话便轻松地打消了张鼎明之前的疑问,又让周安几人认为他是个败家子。
不过只有张鼎明和他相熟,心想他这师傅怎么从未听他提过。但是这是人家私事,不便深究。
厅中之人也只有小玉知道内中的情况,心中偷笑,姑爷又说谎了。
她以前经常听小姐提起周安,见到周安后觉得不过尔尔,怎么比得上才学无双的姑爷。又看到周安的目光在自己和几婢的身上扫来扫去,心中觉得有些厌恶。
鸣琴等几婢把酒满上,然后守在一旁。宁昱忙岔开话题,举杯道:“闲话休说,今日几位兄台前来,蓬荜生辉。小弟敬谢各位折节相交,干!”
叶蕴早就等不及了,一口干了下去,只觉得这酒的味道比起前几日喝的还要醇厚,大赞了一声:“好酒!”。
张鼎明之前在宁家喝过;罗云飞家中巨富,这酒自是也尝过,不过他俩倒是不知道窖藏过的酒和平日喝的有什么区别。
这几人中只有董国章和周安两人未曾品尝,喝过之后赞不绝口。然后众人先是夸赞酒仙烧不负醉仙之名,话题便渐渐引到金陵书社新刊的诗词上来。
但凡一句好诗,不仅文辞优美,其中更是隐含深意或是典故,如果有人能旁征博引,将诗词暗指之处解读或是分析词藻用法妙处出来,自己作诗时便会有不少长进,以后考会试之时胜算便大了许多。所以文人才子之间,就喜欢在一起讨论诗词,互相学习。
不过此时众人都品评过了,俱都以为宁昱也拜读过。张鼎明那日就有心和宁昱讨教,可惜宁昱当时有事,想必这两日也看了。正要开口讨教两句,却听罗云飞道:“那几首诗词是很惊艳,但总是炒冷饭也没甚意思,还不如等到晚一点儿去怡春楼吟诗作对。”
话题又绕了过去。
叶蕴又梗着脖子朝罗云飞道:“怡春楼有什么好?不如去流连坊,那里几日前来了个清倌人,琴艺高绝,美貌无双。”
罗云飞嗤笑道:“才来了几日就能称高绝无双了?怡春楼的红娘子在此间呆了五六年,人称诗画双绝,从来未曾听过有谁能入了她的入幕之宾的。此前怡春楼还从极西之地请了个异族美女前来,蛮族的音乐与我大秦倒有不少区别,可也有借鉴之处啊。”
叶蕴恨恨地自斟了一杯酒,对罗云飞道:“那异族美女早就不知道去了何处!算了,我说不过你,你也不要老是抬杠,咱们酒下见真章,刚刚不知道是谁说要让我趴在桌下去。”
罗云飞也不答话,只把酒杯晃了晃,然后一口便喝了下去,把酒杯放下,瞪着叶蕴。
两人就像斗鸡一般,弄得小玉和众丫鬟掩嘴轻笑。
周安道:“你俩人不要争了,今日哪里都不去,在此喝酒不好么?再说宁兄家美婢众多,去怡春楼有什么好的?除了那几个清倌人,大多是些庸脂俗粉,去得多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是改日再去,到时候兄弟做东。”
罗云飞道:“既然周兄要请客,那便改日再去吧。”
周安呵呵笑了一下道:“就你俩人卯足力气在喝,都不管我们,这酒喝着没有意思。美人当前,不若我等以美人之名作诗如何?或是行酒令?”
宁昱在旁边听着周安说话,心中更是恨意大增。这厮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他心中不舒服。现在又把话题引到丫鬟上面来,特么的,还想觊觎老子的丫鬟?老子都没碰过。
其实这时的文人间互赠婢女,也是雅事。宁昱虽然心知肚明,只不过按他的性格和三观,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叶蕴听周安提议,便道:“诗词不作也罢,金陵书社出的那几首诗词和曲子,让小弟汗颜得很,怕是最近不敢作诗了。还是行酒令的好。”
酒令就是用来活跃气氛的,主要手段便是罚酒,叶蕴一提议,罗云飞便也同意了。看样子两人是要丢下一个人在此处,来个不醉不休。
张鼎明道:“宁兄,此间你是主人,骈文、猜字或猜谜都可,由你来作主,也由你先开始。”
董国章听得要行酒令,把袖子往上一扯,露出两只光臂来,道:“云飞,你刚刚可是连我扯进去了的。开始吧,宁兄。”
罗云飞撇撇嘴,没有说话,不过那表情似乎是告诉董国章和叶蕴:你俩加起来都不够。
却听周安又道:“骈文吧,需得将美人名字嵌进去。”
骈文就是后世的对联,起源于汉末,在这时还不够完善,后世到明末时文学家李渔才写出《笠翁对韵》来。本来对联宁昱极为擅长,脑中有不少千古绝对,什么数字联、叠字联、回文联、顶针联不知道有多少条存着。
但此时他却想,这周安总是提起我家美人,难道是老鹰打饱嗝————鸡儿吃多了?老子哪会让你如愿……
宁昱笑道:“骈文太耗时,要是尽兴,必须先猜字不可。要是一会喝得微醺时,再作诗或是骈文,定会有佳句。”
张鼎明道:“那请宁兄先说规则。”
宁昱道:“我下首是周兄,我出一题,周兄作答,以十息时间为限,若是猜不出,便直接喝了,然后周兄再出一题给下首的叶兄。叶兄之后再到鼎明兄、国章兄、云飞兄,最后便又轮到我。如果超出十息出不得题,也自当再罚一杯,然后轮到下家出题。”
罗云飞阴阳怪气地朝叶蕴道:“若是有人抢先答了出来呢?”
叶蕴急道:“不许抢先!轮流,轮流!还有十息太短,至少也二十息时间。”
众人又笑。
周安抚掌笑道:“不错不错,此法大妙。那便开始吧。”
宁昱道:“二十息就二十息,行令之前,有言在先,酒令大如军令,输了不许耍赖,若是真喝不下了,也不要勉强。”目光环视众人,见都点头同意了,才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道:“如此我便出题了————手无寸铁,请周兄接。”
周安笑道:“这个简单,手无寸铁便是两手空空之意,乃是一个控字。半推半就……”
“掠。拱手让人……”
宁昱心中暗笑,简单?老子先让你得意一会,等会给你一个难的。
字谜过了一圈,都无人饮酒,宁昱才道:“要弄个难点儿的字谜才是,这样便是到天黑都喝不了多少酒,有人已经等得口干了……”然后又像之前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道:“春雨连绵妻独宿。”
周安直到过了二十息也没能猜出来,摇摇头,喝了酒又继续行令。
第二圈。宁昱:心有余而力不足。周安:……
第三圈。宁昱:十女同耕半边田。周安:……
到了第四圈,宁昱正准备说话,周安忙摆摆手道:“宁兄,我坐你下首实在是太吃亏了,这几圈下来,就是我一个人在喝,不猜了不猜了。你那些字谜太难,就是胡诌,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就是猜不出来。”
宁昱心中大乐,脸上却堆着笑道:“怎会是胡诌呢?第一个是春雨连绵妻独宿,其中雨连绵是‘不见日’,妻独宿乃是‘无夫’,春字去了夫字和日字,便是一字了。第二个心有余而力不足,心有余乃是心字多一点,力不足是刀字,合起来便是忍字了。最后一个就更简单了,半边田,乃是彐字,再合上十女,是个妻字。”
罗云飞道:“宁兄一解释,我等才恍然大悟,周兄莫不是不想喝了吧?”
小玉在一旁暗自叹息,这周安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以前认为他有多好,现在和姑爷一比,什么也不是,无论人品才学……
周安此时已经喝得脸红,听了宁昱的话后,脸色又透出黑色来。他一直对宁昱抢了他的解元耿耿于怀,“狂妄自大,目无长上”便是这家伙传出来的。今日前来,也是想找些场子,只是心中太急切,本来静下心就能猜得到的,但是看到这几个美人,便失了方寸,平日的才华不知道丢哪里去了。不过他心中城府颇深,开口道:“许是喝得多了,宁兄出的谜题又难猜之极,兄弟认输就是,先干了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