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诸葛宛陵遇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被宫内封锁,但事情实在太大,加上官员出宫后人多嘴杂,天亮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整个建邺城就已经把这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百姓虽然不通朝政,但毕竟小聪明还是不少,再联合一下这日那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雷军”直接接管了建邺城的各个城门,对所有出入人员严加盘查,也就嗅出了那股非比寻常的味道来。
不管是大街小巷,还是茶楼酒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不再是清晨的慵懒或者是迷茫,似乎只要是两个人一相见,每个人一张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听说了么?”
而事情越传越广,说法也就越来越多,甚至就连诸葛宛陵被行刺的原因,都被推测出了一二三四……
建邺城一间小小的茶馆里,有人高声讨论道:“听说了么?就在昨晚,诸葛丞相在朝堂上被行刺了!”
“这事儿早已经传遍建邺城了,谁人不知道。倒是你有点新鲜的么?”茶馆里,听客不置可否,只觉得这一天下来,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可毕竟这件事情关系到丞相,关系到荆吴,自然也就忍不住想多知道一些。
“那丞相为什么被行刺,你不知道吧?”
听客翻了个白眼:“别告诉我是因为孙家小姐因为嫁不成大将军所以怀恨在心……这一听就是假的,还有那什么长城使团的木兰将军当年被诸葛宛陵始乱终弃所以当场拔刀誓要杀诸葛丞相,那就更是扯淡了,能不能有点新鲜的……”
“诶!那还真有新鲜的。这一次不扯淡,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打听来的。你知不知道大江下游的水灾?”
“那当然知道,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是当地百姓耕地挖到了龙脉,冒犯了龙王爷……”
“那都是骗三岁小孩儿的,哪儿来什么冒犯龙王爷?龙脉能藏在田里?这都是那几个贪官贪图朝廷的赈灾粮食,故意凿坏了大堤,导致了大河决堤。”
听客点了点头,饶有兴趣地道:“这个我倒是也听说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这可是真事儿,前些日子,丞相专门给周大人一个监察使的官名,让他奔赴大河下游监督赈灾知道吧?赈灾这种事情,本该是各级官员层层安排,何时听说过还有监察使这样的事情?我可是听说,那位周大人去了大河下游……可不仅仅只是什么监督赈灾事宜的,更是专门去调查毁堤淹田的事情的。”
“有这回事儿?”听客终于提起了兴趣,继续问道,“那这跟丞相遇刺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讲述者一拍桌子,道,“因为刺杀丞相的,正是那贪官的后台!你想想,几个当地的小官,就算他们真想贪,又哪里敢做毁堤淹田这种大事?自然是朝堂上有人示意他们去做的,这大河决堤,丞相可畏是反应神速,赈灾的粮食一个月前就已经出了大行仓,那些个贪官眼巴巴地就等着这赈灾的粮食能到他们的口袋里,可谁知道丞相大手一挥,又派出一位监察使!这下那群贪官慌了,毁堤淹田这种事情一旦查明,还不得杀头?狗急了跳墙,这些人做出刺杀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
这或许是这一个早上听起来最像样子的推测,自然也得到了大多数人的信服,茶馆里的不管是刚刚那位听客,还是其他正喝着茶悄悄听着的客人,都是忍不住点头。
而对于百姓而言,诸葛宛陵是荆吴立国的柱石,这荆吴因他而立,而在他担任丞相的这几年,荆吴更是蒸蒸日上。由当年吴国分裂之乱中一路行来的百姓在日渐富足之后,自然不会忘记这位功劳最大的丞相,几声义愤填膺的声音就充斥在了茶馆之中。
“哼!我就知道这些官儿没什么好心。当初诸葛丞相为了荆吴,容得这些人继续为官,结果还是养出了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真是该死!”
“还好诸葛丞相安然无事,真让这些贪官得了手,只怕荆吴就得亡了。”
众人尽皆赞同,有人甚至在快意之时,叫上了大坛好酒,就在这么大早上对饮起来。
晨间的茶馆内并没有点上灯烛,尽管天光投进窗户和大门十分亮堂,却也还是有几处座位在阴影之中,显得有些昏暗。而就在这间小茶馆最内侧,一间只是用草席隔着的包间里,刘德缓缓微微笑了笑,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身影,道:“喝酒还是喝茶?”
“茶。”诸葛宛陵平静地回答。
只怕这建邺城内,谁都不会想到,就在这刺杀事件持续发酵时候,诸葛宛陵竟然没有呆在安全的王宫,而是只身一人与刘德在这样不大甚至显得有些破落的茶馆里相对而坐。
刘德点了点头,喊来小二,道:“一壶米酒,一壶热茶。”
“好嘞,客官稍等。”小二原本也正听讨论听得入神,但感觉这两位在隔间内的客人气质实在有些不同,所以也不敢怠慢,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去。
而刘德和诸葛宛陵两人相对了许久,一直等到小二把酒茶上齐,两人之间的宁静才终于被刘德温和的话语打破:“也不知道你是自信还是大胆。昨天刚刚遇刺,今天就敢接受我的邀请,来这样一间无人保护的茶馆。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诸葛宛陵端起茶,轻轻地抿了一口,平静道:“有你在,这建邺城中,没有几个人能杀得了我。”
刘德微愣,没有想到诸葛宛陵会这么说,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他的笑中有快意,也有怀念,两人之间同坐已经是几年之前的事情了?想想,那时候他们两人都还只是一清二白的布衣之身,只不过如今,一人是沧海的军师祭酒,一人则是荆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丞相,这境遇的变化,可以说是翻天覆地了。
然而当他笑到最后,却是清淡地问道:“那你就不怕,是我要杀你?”
空气骤然冷了下来,诸葛宛陵手上的热茶热气一时被森冷的杀意所动,蒸汽飘忽不定。
刘德不是在开玩笑。
诸葛宛陵明白这一点,因为他曾经熟悉刘德就好像熟悉自己的手足,而刘德曾经也信任他如信任现如今沧海的曹孟。但当年的事情……
诸葛宛陵神情仍然平静,尽管刘德腰间的古剑“湛卢”轻吟,但他仍然缓缓地把手上的热茶喝了下去。
“你不会杀我。”诸葛宛陵道。
刘德审视着诸葛宛陵,似乎想要重新看清楚面前这个人,许久,他叹息了一声,倒出一杯米酒,仰头一饮而尽,身上那股森然杀意顿时消弭于无形。
“只是现在不会杀你。”刘德道,“但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这时候死了对沧海并没有太大好处而已。”
诸葛宛陵点头,道:“所以,你决心选择曹孟?”
“他是个有胸怀大志的人。”刘德想到那位自己宣誓效忠的人,微微失神,“而且也是现在为数不多的,能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人。”
诸葛宛陵再度点头,道:“这是你一直在追求的事情。”
“我追求的事情一直很清楚。”刘德突然眼神灼热地看着诸葛宛陵,“倒是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当初你销声匿迹,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可这几年又突然异军突起,从吴国第一大帮,直至建立荆吴。似乎这世上没有你想而做不到的事情。”
“可你想要什么?”刘德眼神带着几分嘲讽,“难不成简单地玩弄人心已经不能让你满足,现在你甚至要玩弄这荆吴的万千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