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争吵的争吵过后,庄昭唯凭空消失。相较之下,连乔反倒觉得某只聒噪的家伙消失对自己而言是幸事一桩。作品发布会已经让她忙到焦头烂额,实在没了精力再搭理一只别扭的家伙,索性暂且抛到一边。大不了等发布会结束了再花点心思哄一哄,反正那只也不过是只会乱吠却不真正害人的家伙。就像只会闹别扭的小鬼一样,对付他,连乔总是很拿手。
不过,有些时候,乐极生悲也会在不经意里贯彻得淋漓尽致。事无巨细督促到临近开场,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登台时,负责首演的Model出了岔子。平日里踩着高跷都不会出状况的资深Model居然会因为一只平底鞋子扭到脚踝肿成包子?有那么一会连乔直觉地认为那不过是老天跟她开的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等到她确认那只扭伤的脚踝已经变成馒头后,连乔笑不出来了。
因为连乔的古怪脾性,每件衣服都是根据提前确定的人选制定好尺寸。换句话说,那个缺场的Model代表她所穿戴的衣物无法再展示于众人面前。更该死的是,那件衣服是这场Show的主打!
玩笑也不是这种开法的好不好?连乔挫败,缩在沙发里动也不动,身边落了一地烟灰。神经质一般揉烂空掉的烟盒后,连乔慢腾腾站起来耸肩一笑。
“取消吧,我没办法了。”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素来教养良好的庄昭和自毁形象跳了起来。“所有记者都等在场里,现在离开场还剩一个钟头了你说取消?你以为这是在过家家!”
“那我该怎么办?切掉她的脚?”连乔撇嘴,素指毫不客气地点向角落里嘤嘤痛哭的Model。“还是让她学兔子在台上蹦?你以为我辛苦准备了一年的Show因为一个该死的女人毁掉我就开心得要蹦起来?我现在恨不得打碎她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不是浆糊!”
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脱了寡言形象狂吠的连乔,冷笑时脸上狰狞满布。而最叫众人心惊胆颤的是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后一并挥出的拳。临时搭建起的更衣间,墙壁不过是两层木板的分量。这下可好,连乔一拳砸出个窟窿,然后轰得一声,敞开式的更衣间就灰飞烟灭。
偌大的后台顿时鸦雀无声。有人唏嘘,更多的是诧异与惶恐。见惯了温文无害的JoeLink,大抵人人心下都将她当做沉默寡言并且有自闭倾向的怪人。而随着那一拳挥出,啧,什么温文无害?根本就是一只喜欢假寐的猛兽!一个不小心踩到她底线了,大约会死无葬身之地唉。
“那……那个,有话好好说。”庄昭和干咳一声,凶老板顿时变成小绵羊。“别生气别生气,气坏身子可就不划算了,哈,哈,哈哈。”
连乔微眯了眼不再搭理庄昭和,反倒是转了身无声打量一众化石样的家伙。
“你。”素指一点,准确落在道具师身上。“去找23码的鞋子,与那个女人的鞋子款式一致。”
道具师匆匆跑开。
“你。”继续点,指向呆若木鸡的助理。“去找栗色短款假发套。”
助理得救脱身。
“你。”换一个,停在美工身上。“把衣服从那个死女人身上扒下来,腰围缩减一寸。”
“额,为什么?”美工茫然。
“你觉得,我的腰围,会比她的要粗吗?”连乔古怪一笑。
“呃?”
集体石化。
等到连乔扭着腰肢走进化妆间,庄昭和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随手抓过一旁的资料狠狠读了一遍,确定所有的尺寸都正确后才放下来,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173公分的身高搭配一尺七寸的腰围和23码的鞋子,现在的女人身材都恐怖到这种程度了吗?
“昭唯。”犹豫着拨通电话,庄昭和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觉得,你大概可以先把订婚晚宴抛一边。那个,你家连乔,五十分钟后会出现在T台上。”
最后一分钟。
偌大的会场里满满的都是人头。半年前已经开始大肆宣传的DR。,一掷千金只为新近招揽的设计师造势。宣传极尽所能,偏偏保密功夫又是做到了家,实在吊足众人胃口。终于等到被传得神乎其神的Show开演,前来一窥究竟的人远远超过了以往DR。的任意一场发布会。而在这开场前的最后一分钟,大伙莫名一致安静下来,只屏了心神静待。
大厅里的灯突然暗下来,仅剩的一盏镁光灯稳稳打在舞台中央。没有音乐,没有喧杂,甚至,没有呼吸。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等待那个神秘的设计师带来一场视觉盛宴。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没有,什么都没有。有人开始忍不住低声交谈,安静的会场被压抑的低语逐渐打破。
蹬,蹬。有脚步声从台上传来。细听,似乎是高跟鞋踩在冰冷石面上的声音。突然有人就醒悟过来,那根本就是开场的音乐。随着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抹瘦削的身影慢慢出现在镁光灯下。凌乱的短发,因为头部低垂的姿势而将容颜掩饰得极好。普通的绛青系带短裙,裙长不过方及膝盖上三寸。腿型倒是生得好,细却不干扁,修长且白皙,再配上一双超高的鞋子,叫人生叹。
当然,也仅仅是对那个女人的腿生叹。不过是一条简单到街边一抓一把的裙子,真叫人失望到连觉得失望都是一种无聊举动。三三两两的窃语声传开来,很快,众人便似感染一般悉数叫嚷起来。什么视觉盛宴,什么未来的大师,笑话呢。
大抵是听到了众人的嗤笑,台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强烈的光照下,显露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眼妆却是用了极致的烟熏,微眯了眼四下里懒懒扫一番后,那人唇一挑,露出了点诡异的笑。
“像只慵懒的猫。”
隐蔽的角落里,妆容精致的女人不甚在意地打个呵欠表示无聊,涂了蔻丹的指却有意无意一般攀上身旁男人的臂膀。
“昭唯,订婚宴才刚刚开始你就急急拉着我跑出来,为的竟是看一场无聊的走秀吗?”
“是你硬要跟了来,我没拦你。”庄昭唯撇嘴,一脸嫌恶地推开女人的手。“不想看就走,我没有拦着你。”
“讨厌,怎么可以这样对人家。”女人撅嘴以示不满,更是索性将整个身子挂到庄昭唯胳膊上。“真的是很无聊嘛。那个女人,两年不见呢,居然还像条死鱼样没点生气。多少有点出息也好啊。”
“季恩琪。”庄昭唯额上爆出一条青筋。“闭嘴,或者滚。”
自讨无趣,季恩琪哼一声,倒是自觉乖乖坐直了身子,然后带着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瞥回了台上。
叠串的踏地声开始变得急促,声音连在一起后恍若疆场上的战鼓,不遗余力地嘶吼着叫嚣着达到顶端,咚,世界静止。灯光悉数亮起来,然后齐聚在台中的人儿身上。
连乔微微一笑。
扬手扯掉头上的发套,长发倾泻的瞬间一并抽开腰间的缎带。于是,本来只到膝盖之上的短裙随着倾泻的发落下。水样质地的裙摆,绛青的色调竟是因为大团泼墨山水画重叠而生的错觉。扬手,发套与缎带纷扬着落下,急促的鼓点响起,更多的人从台后走出来,更多的假发与缎带被抛起,更多的,古典风潮,迎面扑来。
短暂的沉默。下一秒,铺天盖地的掌声响起,整个会场沸腾起来。
连乔真正笑了。她知道,自己成功了。骄傲地站在台上,迎接众人的掌声与闪烁不断的镁光灯。有那么一会,连乔很想放声高笑。
然后,连乔看到了那个起身慢慢离去的背影。
深黑的卫衣,宽大的衣帽将那人的脸藏得严实。转身离开时,瘦削的背影微微佝偻。隔着千山万水,那道渐渐隐于暗处的身影却狠狠刺穿了连乔的心。
不着痕迹地隐于众人之后,下台,然后拼命地奔跑。细高跟的鞋子成了最大阻碍,连乔狠狠蹬掉赤足奔跑在干硬的土地上。会场内雷声震天,会场外却安静地似进了异度空间。那人就在十步之遥处,缓慢地走着,影子被路灯拉出长长一道。
“别走!”连乔嘶哑了嗓呐喊。“你别走!”
谢天谢地,那人停了下来。就停在路灯下,没有回身,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待,却也像是在诀别。
连乔疯了样冲过去,不顾一切地从背后环抱住那人精瘦的身子,还未开口,泪先沾了满脸。
“我想你。”
像是抱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连乔哭得淋漓尽致。
我想你。
远处,有两道身影隐于黑暗中。
“看够了吗?”
“闭嘴。”
“看够了,就回家。我们的宴席还没结束呢,至少,你还没有把戒指戴上我的手。”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