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有许久才能拆掉石膏,结果因为庄昭唯的一击,最终导致了手臂的二次骨折。拍过片子确定了伤势后重新换上沉重的石膏,庄昭唯的眉头拧成了川。知道他在痛,连乔便选择沉默。等人从诊疗室里出来时,连乔便拿着从护士站借来的水性笔迎了上去。
“还想再画一颗蠢蛋?”庄昭唯嗤笑。
连乔很郑重地摇头,然后一笔一划非常认真地写了一串小字。
“我是宇内最拉风的男人。”
写完了,再附赠一颗超大号的哈哈菜。连乔倒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笑容明显。
“这算什么?”庄昭唯脸色难看到极点。
“再打碎石膏,你就不是最拉风的男人了。”连乔一脸正经道。
庄昭唯唇角抽搐,半晌没说出话来。
后来,还是妥协了。知道不能带走连乔,甚至不能左右她的心意,庄昭唯妥协了。临走前掏出自己的手机抛进连乔怀中,脸上改不掉的是欲盖弥彰的恼怒。
“二十四小时开机,我打来的电话你要在第一时间接起来,发来的简讯也要在第一时间回复。做不到,你就死定了!”
连乔微微叹气,最后还是把手机收进了口袋。目送庄昭唯离开时,连乔突然便觉得,一切似乎都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后回到了原点,先前的刻意挣扎与躲避这时看起来都叫人发笑。
到了夜里,连乔便笑不出来了。
第一通电话打进来时,显示屏上是个陌生的号码。以为是庄昭唯打来,接起来后电话彼端却是少许的沉默。
“喂?”连乔奇怪,打来电话又不说话,可不是有病?
“对不起,我打错了。”
没等连乔开口,那边礼貌地道歉后挂掉了电话。一分钟后,相同的号码再度打进来,连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你是乔乔?”那边多了些不确定。
“是我。”连乔下意识单手撑住了额头。“沈舟平?”
“你跟昭唯在一起?”
“不是。他把手机给了我,人已经走掉了。”连乔突然就开始后悔。不该收下手机的。“找他有事吗?”
“哦,没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确定一下他们什么时候会过来,我已经到东京了。”沈舟平笑言。“以后都会用这个手机吗?”
连乔艰难地点头,突然想起他看不到,忍不住咧嘴笑笑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
“那天走得急,没有来得及亲自跟你道谢。乔乔,谢谢你。”沈舟平的嗓音里突兀多了些飘渺。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连乔皱眉。
“帮我选择了日后要走的路,已经做得很多了。”沈舟平的笑声清晰传了来。
连乔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乔乔,做个好梦。”沈舟平笑着挂掉了电话。
电话里成串的盲音传出来,连乔却多了点怔。只是没等她神游回来,电话二度响起。连乔猝不及防,一个激灵差点把手机扔了出去。接起来,凤西满是不快的嗓音急急窜了出来。
“又跟哪个女人谈情?打了半天进不去,气死人吗?喂,你在哪儿?整日见不到你人影。”
“那个,凤西,我是连乔。昭唯他把……”
电话干脆切断。很长一段时间里连乔都没回过神来。不确定地翻开通讯记录,凤西的来电赫然在目,这才叫连乔自觉方才不是梦一场。只是,若不是梦,那凤西听到自己声音便挂断电话又是为哪出?
最终的结果是,连乔失眠整夜。天还蒙蒙亮时便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躺得住,索性翻坐起身。又不知能做些什么,便似傻子一般缩在角落,看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变得明亮。
凤西给的钱,多到出乎连乔的意料。学校里的费用,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那笔钱的一点零头。从银行出来时,天空中有轰鸣响过。下意识抬头,依稀能捕捉到云际一闪而过的银翼。
突然就想到了咫尺天涯。
至此,随着夏日的结束,连乔的生活终究回到最初的平静。卡里的钱只动用了零头,剩余的原封不动存起来。学校的生活一如往昔,只是已经不再埋头画室。开始自己画一些简单的女装,然后去布店里挑些廉价的布料做出衣物来。布料的廉价决定了成品的廉价,连乔也不觉差人一等,到了夜里便跑去天桥下,扯根绳子搭在树间,做好的衣服一件件挂上去。一直很安静,也不懂叫卖,开始鲜少有人问津。等到有人过来问时,也不懂变通,价钱总是一口咬死,平白损失很多的机会。
即便如此,还是慢慢好了起来。简单的剪裁,最大限度凸显了女人的妩媚与飘逸,还是会有中意的人存在。一来二去,甚至有些变成了回头客。等到知道所有的衣物都是出自连乔的手时,那些人眼里便多了些期许,偶尔还会有预定衣服的事情发生。
时间久了,大家渐渐都知道,在天桥下,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自己动手做衣服,样式不俗。
生意变好,钱慢慢也就多了些。连乔一直很节俭,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人愈发得瘦了,暴风来时,还曾有过被风吹翻在地的事出现过。住在同一个寝室的女孩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说,连乔,你天天摆摊赚那么多钱,给自己买点好东西不行?居然抠成这样。
连乔便摇头,转了身将赚回的钱一张张摊开压平,最后收进钱夹。换在别人眼中,这些钱大抵是个不小的数目,对于连乔,却只是杯水车薪。虽然一直在攒钱赚钱攒钱赚钱,离目标却总相距太远。扣除衣服的成本与每个月生活所需后,能剩下的钱也不过几张老人头。
饶是如此,连乔还是固定地在每个月底走进银行,将那几张纸币存进凤西给的卡中。每每存钱时,总会发觉账户中多出一笔硕大的数目,再看自己手中捏着的几张纸币,连乔只能轻轻笑。
凤西没有食言。每个月都会定期汇钱过来,作为名义上房子的维护费。实际上,却也知道,更多的时候,是那个男人在变相接济自己。虽然很想对那个男人说,不用这样,最后,连乔还是选择闭嘴。
半山的别墅还是固定会去的。平日里因为要摆摊的缘故,加之学校的课程多了起来,一日一次是不可能了,便改成了一周一次。去时,习惯性地会跑到花店里买一捧情人草。掺杂些蓝星的草科,其实根本算不得正品,一般在花店也只当做陪衬赠送。也因为没有价值,十块就能换回一大捧。廉价的东西,生命力却是旺盛,一点清水就能存在三个月。
就是这种廉价的草,一点一点充斥了那栋没有人烟的豪宅。
偶尔会在清扫过后坐在客厅偌大的玻璃窗后看外面安静的天空。秋日的天空,蓝得叫人沉迷。也安静,像是与整个尘世隔离开来。常常会坐在那怔怔,一坐便是整个下午。
然后,在夜晚来临时回到俗世,继续做那个天桥下的卖衣女。
虽然当初接过那个手机时一并被告知,二十四小时开机,第一时间回复。但手机的主人并没有打过电话,也没有发过讯息,连乔更没有可以联络的人。真正到了后来,那个手机变成了纯粹的闹钟与照明灯,然后以这种古怪的方式继续提供着莫须有的服务。
略带些烦躁的秋日就在连乔日复一日的摆摊里慢慢走到了尽头。那晚,连乔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天桥,而是缩在画室重新拿起了画笔。许久不曾真正作画了,总觉笔触僵硬不堪。后来还是硬着头皮画了下去。纯粹工笔绘制的画风,从来不是连乔的专长,却还是专心。一笔一划将一个女子的背影勾勒出来,然后在裸露的脊背上描绘青花瓷,冷冽的色调搭配坚毅瘦削的背影,效果总比想象中来得好些。
画到兴起,电话突兀响起来,连乔还有瞬间的失神。直到确定是自己的手机在响时,这才扔了画笔急急接起来,却也因着紧张,竟连最最简单的你好都忘记要说出口。
“乔乔,我是沈舟平。”
轻轻松松的嗓音将连乔的紧张击的粉碎。所以,这次终于可以成功地说出你好。
“我在你的学校外面。可以出来一下吗?”
茫然挂掉电话,连乔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天,是个适合做梦的时间。可是知道,并没有在做梦。慢慢挪出画室,再挪出校园,直到最后看到了那个站在路灯下的男人。
不过是几个月不见,总觉恍若隔世一般。
昏黄的路灯下,那道身影似乎更挺拔了些。月白的风衣,领口高高竖起,遮挡了泰半的脸孔。明明是最为突兀的颜色呢,穿在那人身上,却叫人觉得最适合不过。头发略长了些,回转头来时,遮住了眼中的晶亮,却遮不住惯有的温润笑意。
玉一般温润的男人呵。连乔心里突然生出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乔乔,好久不见。”
沈舟平慢慢走来,笑,矮身,轻柔环拥。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