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阳光已经由灼热变成了暖烘烘。推开大门的瞬间,连乔甚至瞧见了光影交错里的灰尘快乐地舞动。又是一栋古香古色的房子,大赖赖的直击连乔的心底。还没来得及惨叫的,连乔很没出息地发觉自己已经爱上这栋房子了。
“少爷,您回来了。”
人未到,话先至。下意识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真就瞧见个圆滚滚的大嫂急乎乎冲出来,身上带了个小丸子?的围裙?连乔张大了嘴,半晌没逼出个只言片语。
“古来嫂,我们家的阿姨,也是我的奶妈。喜欢小丸子,所以……”沈舟平俯身下来轻声解释。
连乔嘴角抽了半晌。
“古……古来嫂,我喜欢小新。”
死一般的沉寂。片刻之后,圆滚滚的古来嫂怪叫一声扭了身子就冲进厨房,只言片语也跟着一并被抛了下来。
“羊血糕,羊血糕!”
连乔满头黑线。
“左边,相信我,没错。”沈舟平好死不死再一脚将连乔踹下阴沟。
话音方落,古来嫂已经端着两个瓷碗急急冲了出来。明明是个大块头的家伙呢,跑起来的动作可是一点不含糊。连乔心惊胆颤地看着那依旧雄伟的山峰上下颤动着,间或很没品地悄悄低头瞧瞧自个,额,惭愧。
“连小姐对不?少爷在我老婆子耳边念叨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快,我刚刚做出来的甜点,一般人还尝不到呢,吃,吃啊。”古来嫂双眼放光,端着瓷碗的手都夸张地抖啊抖。
连乔咧咧嘴,硬着头皮探手到左边瓷碗里拿起块四方的红色膏体塞进嘴里。
泪流满面。
“好吃吗?”古来嫂兴奋得差点语无伦次。
“好吃。”连乔的眼泪哗哗流。“好吃……”
古来嫂笑得更灿烂了。
“可惜了,今儿个忘了做点咸的。要不,你肯定能吃得更开心。”古来嫂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吼吼地把碗往连乔手里一塞,再度转身就朝内厅跑。“老爷,太太,人来了!”
连乔泪眼汪汪地捧着两只碗,抬了头死死盯着沈舟平,眼里投出整吨刀子。
“这是个意外。”沈舟平高举了双手表示清白。真的是意外唉。平日里明明都会做两种口味的,哪里知道会突然生出这种变故?“乔乔,古来嫂喜欢你呢。真的,瞧,她从来只肯送一块给外人吃的,今儿都把整碗送你了。开心点,呵,呵呵,呵呵呵。”
开心个屁咧。又甜又腥的东西,吃到嘴里当场就化掉,想多咽几口唾沫冲淡那种恐怖的味道都是奢想。如果不是念及现在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连乔真想把两只碗都扣到沈舟平的头上。
“来了来了。”有男声急急传了来。
“死老头,明明是该我先,你凑什么热闹!”女声叫嚷。
“次次你先,偶尔换我一次不成?死老太婆,离我远点!”不甘示弱吼回去。
“有本事先赢了我再吠!”鬼才怕你!
吵吵嚷嚷的拌嘴声,从内厅一路延伸到外厅。连乔还没搞明白什么事时,两只手已经被人一左一右牵了起来。可怜连乔手里还端着碗呢,突然被人胁迫?只能僵了脊背杵在原地,内牛满面。
“我家老头子,沈于谦。老太太,亓舟。”沈舟平轻咳一声简短做了解释。
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连乔的眼泪流得更凶了。老头老太太,不是应该称呼超过六十花甲的人吗?可眼前站着的两个俊男美女是怎么回事?有着沈舟平眉眼与身形的成熟男人,类似沈舟平轮廓唇角的妩媚贵妇,到底哪里能瞧出他们是花甲了?
“乔乔。”老一号的沈舟平笑得狗腿。
“小乔。”女性沈舟平笑得勾魂。
“叔……叔……阿……姨”
连乔真想快点被天上掉下来的砖头砸死。要不然,砸昏也成。实在不行,砸个洞让她钻啦,呜呜。
最后,沈于谦仗着力气大,一把扯了连乔就冲进了书房。而连乔的悲惨命运,也算是正式拉开了帷幕。干净整洁的宽敞书房,整齐排列的几只书柜里藏书颇丰,这些不是问题。阳光透过窗户透进来,满屋子的书香门第风,这些也不是问题。真正的问题是,桌上为什么要正儿八经地摆上了围棋啊?!
“快快快,先陪我玩两局。天天跟自己对弈,闷都闷死。”沈于谦毫不客气地开门见山。
呜呜,谁能来救我啊。连乔心底哀嚎。
又是半个钟头过去。
“喂,你知不知道尊老?”气呼呼地开口。
“咦?”哪里不尊老了?
“已经下了十盘了,你让我这个糟老头一子半子的不成?”怒意升温。
“五子棋还能让?再说,每次开局都是要你先摆,够尊老了。”无辜到死。
“明明是围棋!”居然敢说是五子棋?不能原谅!
“是是是,围棋。可是,就算是围棋,也不能说让就让。那样还有什么意思?”不扯你。
“乔乔。”沈于谦叹一声,口吻十足沈氏无奈腔调。
“是。”连乔也收了嬉笑,心底莫名就生了怯。
“你的家庭情况,舟平已经告诉过我了。至于你跟那些个小孩子的事,我也知道。你们年轻的人感情,我这个老头子不方便多言。只是,既然舟平已经认定你了,再说什么也是徒劳。你只要记住,他是我唯一的儿子,而你,会是他终身的伴侣。”
连乔默然,陡然就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所以,你看,我连自己唯一的儿子都送给你了,你让我几个子又能怎样?是不是啊?别这么固执嘛。”
连乔愣住。下一刻,拍了桌子就狠狠跳将起来。
“死老头,想都别想!”
于是,一个钟头后,连乔趾高气昂地走出了书房。哼,狂虐死老头二十六局无一失误,总算扳回一局,爽!结果,乐极生悲,连乔还没笑足一分钟的,猫在书房外半晌的亓舟已经跳出来一把抓牢了连乔的胳膊。
“哈哈,现在该轮到我玩了!”
连乔欲哭无泪。
第二个钟头,连乔的眼里就只剩铺天盖地的化妆品。凭心而论,大抵这个世界上所有耳闻的化妆品都出现在了这间近百平的起居室里。淹在形形色色的瓶罐与熏死人的香气中半晌,连乔挣扎着不昏过去,只盼那传说中的恐怖面膜快点出现了好得到解脱。
总算,上帝还没在关键时刻睡着。
在昧着良心将所有名贵化妆品贬到一无是处后,亓舟美婆婆终于鬼鬼祟祟地抱出个密封的玻璃罐来。小心剥开锡纸递到连乔面前时,亓舟婆婆的脸上居然堆满了紧张?
“小乔啊,快,瞧瞧这个,是不是最好的面膜?”
那个传说中恐怖之极的面膜,细看之下,除了颜色恶心点,闻起来倒是比那羊血糕要来得叫人舒坦,清香里还有几分甘甜?连乔有点不确定地伸了指抠出一小块细细地闻了半晌,终于硬下心来送进了嘴巴里。
果不其然。
“这个,不是龟苓膏吗?”
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亓舟婆婆哇得一下哭了出来。
连乔当场跳起来。
“啊啊,阿姨,不是,是我说错了。是面膜,是最好的面膜,您别哭啊!”最想哭的人是我唉……
“呜呜,是我……我太高兴了。”亓舟哭得梨花带雨。“终于有人懂得分辨了,我好高兴。为了做这龟苓膏,我整整三十个钟头没睡,黑眼圈都出来了。他们两父子还说我做出一堆恐怖的面膜。呜呜,我高兴。快点,叫妈,呜呜。”
连乔开始很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干脆一头撞死在龟苓膏上。
鉴于此,三个钟头后,一双死老头老太端坐在餐桌的两头,义正言辞地辩论着连小儿的终身大事。
“杀了我二十六局不松一口,我不要这种儿媳!”沈于谦一巴掌拍在桌上,语气再坚定不过。哼,敢不给我面子,我就不给你好过,谁怕谁!
“就她能懂我的作品,哼,除了她,舟平谁都不能娶!”亓舟两巴掌拍桌,嘴撅得比天高。
“我不管!不让我赢一次,我就不点头!”沈于谦化身恶公公,一脸凶狠。“两个选择,让我赢,结婚。不让我,不结婚!”
“你敢!”亓舟不甘示弱。“信不信我先休了你!”
“好啊,你终于说出心里话了!我早就知道你看上谁谁谁……”
“我就是看上谁谁谁有本事你再抢啊……”
“……”
“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吧。”沈舟平皱眉。没看到一旁的某只已经快要把脑袋塞进桌子下了吗?就算真的没有看到,最起码顾及一下桌子下自己儿子快要被某只掐断的手好不好?疼唉。“有什么问题,吃完饭再讨论……”
“驳回!”老头老太的倒是难得众口一致。
“快点,让我赢一次,我就让你进门。”
“不管,我决定了,明天就办婚宴!”
可好,又开始了。
连乔只是很努力地消除自己的存在感,脑袋真的快要塞进桌子下,当然,也真的快要掐断坚定握牢自己双手的温暖手掌。倒不是因为羞赧或者愤怒。实际上,连乔很没出息地哭了。
这种温暖的感觉,被需要被信任被宠爱被包容的感觉,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份完整的爱,是她这辈子不曾有过的奇妙体验。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也可以这般幸福的连乔,真的体验到了,便也成了懦夫。
不曾拥有,便没有奢求的心。可是,触碰了,便成了瘾。
连乔哭得很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