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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让人喘不过气的世界

一、

久别未归,秋近刚一下车,就被浓浓的思乡情怀团团围住了。

她在外漂了近十年,又不是第一次回家,然而这次回家的心情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热切。大概是因为上次遇到那个杀人事件,让她以为自己差点儿就回不来了吧?

结果她不仅脱险了,还安然无恙,甚至还得了一个人人艳羡的用生命来爱护她的中国好男友!

这样的心情,就跟中了彩票一样,她心花怒放,隐隐期盼起来,也许,她很快就可以结束自己漂泊动荡的生涯了呢?

就是怀着这样美好的心情,秋近回到了家里。

在鬼门关前又徘徊了一次的人,对人情世故的东西似乎比从前又更加漠视了几分。她想,只要大家都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只要大家都还能开开心心地见面,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

她说的一切,当时是大部分人眼中的那些大事,比如,车子、房子、票子,再比如,你该结婚了,你该生孩子了,你该……诸如此类这些,大约没有经历过生死存亡考验的人是不会知道的吧?

在生与死面前,诸如“你有多少钱?你做过什么意义非凡的大事?或者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这一些东西,其实都是不值一提的,哦……也不对,也许钱是需要提一下的吧?毕竟上有老下有小的,你总该留下点儿钱保证他们的生活。

秋近在那次生死大关面前,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个想法是,她的存款应该还不够父母养老呀!从前也想过如果不小心遇到意外,是不是可以把自己身上器官卖了?既可以卖点儿钱给父母养老,又可以顺便救几个人,也算做好事了。可是要怎么卖?唉……应该早点去问清楚的……卖血她倒是知道,可以直接去医院排个队……

时间紧急!她放弃了卖器官的问题,继续想自己还有什么遗愿?却发现自己居然完全没什么想法了!

当叶落知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甚至还很淡定地想,死的时候,还有他陪在身边,也挺好的。

二、

关于那次惊心动魄的经历,秋近回到家里当然是只字未提的。开玩笑!两个一辈子在乡下安安稳稳种田的老人,连村里有人偷个东西都要惴惴不安好多天,你跟他们提遇到杀人犯……会吓到人的。

于是,她如往常一样,笑嘻嘻的没心没肺,和父母聊着家常。

她从不说谎,老实交代自己的工作依旧没什么进展,她还是那个领着微薄底薪过日子的职场小菜鸟,然而她也保证,自己已经在努力了,很快的!她相信自己可以跻身写作者的行列,她知道自己不是才华横溢的高手,然而,她相信自己可以在这条路上一步步走下去。

她有那么一肚子的话没地方说,所以她喜欢把它们写下来,却不是日记,而是安放到一个个虚拟的小说人物身上,让自己所思所想在他们身上绽放异彩。即便没有钱,她也是喜欢写写画画的,何况,写得好她还可以顺带赚钱养家。

秋近想,再也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工作了,她一定要成为一名作家。

从前,她其实并不瞒着家里写些东西,也没有刻意遮掩自己喜欢写作的想法。然而,这些年她写写停停全凭爱好,也并没有当这是一份赚钱的营生,所以家里人只知道她喜欢写东西,而且是赚不到钱的。

于是,当这次回家,她重新提起写作的时候,父亲的脸色不好了,母亲也显得有些为难。

母亲是个要强的人,按母亲的话说,他们的同辈们几乎都盖了房子装修一新,可自己家却还是红砖房,她是有些难堪的。她想把积蓄凑一凑,哪怕再从亲戚朋友那里借一点儿,把房子装修起来,免得被人说闲话。

这年头,被人说闲话,是很防不胜防的。但是秋近无法理解,我家穷没钱装修,碍着村里那些闲人什么事了?然而,似乎就是碍着了吧?

父亲对秋近的写作梦想,从两年前的听之任之,到了今天,似乎也开始抵触了,因为,那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秋近的正常工作。

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

他们不求秋近大富大贵,但至少希望她衣食无忧。所以,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质问秋近,你有功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工作?

三、

虽说是有惊无险,但好歹是经历了一场心惊肉跳的生死考验,秋近回家其实是想要求安慰的。

然而,她没有明说,父母也就完全没有观察到她的异样。

秋近有时候会想,自己这么懂事究竟是不是好事?

正如父母永远不知道当年,在她初次离开家乡去了那么一个陌生的学校里,她有多期盼父母会忍不住跑去看看她,哪怕只有一次!然而她偏偏把自己说成了个没心没肺的小孩,还假装父母的到来会给她的校园生活带来诸多不便,于是乎,高中三年,她如愿以偿,一次都没有见到家里人来探望,一次都没有!

为了让父母免于劳顿,免于出远门的恐慌和不便,直到十年以后,她的父母仍然天真地以为他们的女儿是个不喜欢家人前去探望的,独立又坚强的好孩子!

还记得,每年高考期间,总有那么几个被逼得走上自杀之路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在事后哭得肝肠寸断,几乎所有父母都表示,假如知道会逼得孩子走上绝路,他们绝对不会那么严厉,只要孩子健健康康地活着,高不高考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实际上,秋近也是当年高考走上绝路的考生之一。不过她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曾经走过这条路,只是及时悬崖勒马,包括她的父母。

秋近能作为高考的幸存者,父母对她的疼爱功不可没,然而她的父母对此一无所知。

当年的她,在生出厌世情绪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父母充满慈爱和怜惜的面容,才让她咬着牙扛过了那段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峥嵘岁月,甚至还考上了大学。

可十年后的今天,当厌世情绪毫无预兆,再次涌上了心头,父母当年的怜爱不再,在父亲的严厉责骂中,在母亲失望的眼神中,秋近再次体会到了当年那种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她再次被困住了,无力而又绝望。

她自暴自弃地想,当年的自己,因为害怕高考失利,害怕自己的不争气会对不起父母,对不起老师,对不起全世界……如今的自己呢?她满心热爱的写作事业成了父亲口中的绊脚石,她捧在怀里呵护的梦想,成了父母恨不得一脚踢开的垃圾。

她又要回到当年了吗?回到当年那种害怕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全世界的糟糕境遇了吗?

可这一次,连父母也不再对她宠爱纵容了,她愤愤地想,为什么?她活着就要对得起全世界?

是不是她必须离开自己所热爱的,才能对得起全世界,一如当年为了高考,她远离了从小热爱的家乡、亲人、朋友,只身一人到了那个陌生的只论高考的学校,那么这一次,她是不是又要远离自己热爱的写作?

当记忆中的脆弱被再次击中,当身边的亲人不再怜惜,秋近只觉得自己被无尽的绝望深渊牢牢吸了进去。在那里,除了黑暗和绝望,她什么都感受不到,父母没有再对她伸出援手,她什么都无法思考,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在书店里开解过一个失意青年,她忘了自己曾经对别人说过——财富有助于实现梦想,一辈子这么长,足够做不只一件事。

她什么都顾不了了,整个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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