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上如此愤怒,倪强倒也不觉得意外。一个人吃得是冷饭剩菜,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的暗算。就算是圣人,脾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加上这位皇上,还要每天和那群榨取民脂民膏的奸臣斗智斗勇,就连亲生的儿子也不是让他省心的人。所以脾气不太好,实在一点也不出奇。
“说起来倪解元也是倪家的人。为何你们两舅甥的文风会截然不同?之前倪岚一篇《礼至而天下和》倡导天下人以三纲五常治国治家。这篇文章也获得不少理学大家的赞同。”皇帝并非一般人,自控能力极强。片刻就收敛怒气,把话题转移到的文章上。
虽然有不少反驳理学的大道理。但倪强并没有像那些热血青年一样,立刻满脸激愤的去反驳那些理学大家的言论,来显得自己如何高明。
因为倪强感觉到皇上突然说起这个,并非只为岔开话题。而是有别的想法在里面。
“启禀皇上,有句俗话说得很好,同桌吃饭各自修行。在下年幼之时就双亲皆逝,舅父钻研理学,所以在下也未能幼承庭训。文风自然和舅父有所不同。”倪强面色平静的答到。
其实这番话有些失礼人前,皇上对他而言只是个外人。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己从小未能得到照顾。其实就是暗示舅父未能尽到抚养之责。
倪强并非长舌之辈,也不喜欢搬弄是非。之所以这么说,因为他感觉到皇上刚才一番话中的意思。似乎当今天子,对理学也并非全然满意。
“虽未能继承家学,但另辟蹊径也有如此造诣,你也的确是个奇才。朕有个难题想听听你的意见。当今天下虽太平,但却国库不盈,吏制不清。太平盛世,为何还有百姓不能温饱?”皇上盯着倪强,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听到皇上的问题,倪强只觉得心头一紧。这种问题回答不难,但不小心说错话可能就会人头落地。就算没有得罪皇上,但可能会未入官场,就先树政敌。
之前就已经想到,皇上破例召见应该不简单。现在看来,当今皇上的确不是一般君主,应该是想完成太祖当年未完成的事。但是为什么要和他一个小小的解元说这些事呢?
“启禀皇上,吏治和国库问题乃同一症结。至于百姓不能温饱,其实也和之前二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倪强没有把话说明,不过相信皇上也知道。到底他现在毫无势力,有些话说出来就是闯祸!
不料皇上竟装出一副不懂的样子说“事无不可对人言,谈到天下大事难道你还要闪烁其词?听婧儿说你为人正直,颇有古风,难道就只是如此而已?”
倪强内心暗骂皇帝狡猾,这些问题又哪里用得着他来说?相信皇帝登基后不久就能看出来了。
“应属国库之粮饷,却被一众官宦和仕子巧立名目收入囊中。至于吏治问题,也是因为官宦家财丰厚,所以有足银两来网罗新进仕子,二者相互勾结,蚕食鲸吞民脂民膏。虽天下太平,但百姓依旧很难温饱。”皇上金口一开,倪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说。
其实说白了,就是不少有田有地的老百姓,为了避开朝廷赋税。和那些有功名的仕子或者官员谈好了条件,把自己名下的所有土地都转给对方。但实际上田地还是归百姓自己所有,每年要交的赋税,打个七折或八折交给那些官员仕子。
按照大乾律例,贡仕就可以免除一切徭役赋税。民心趋利,相比五税一的朝廷赋税。把田地转到官员仕子名下,每年只要六税一或者七税一。有这种好事自然是人人都抢着去。
如此一来,原本流入国库的银粮,就流进了这些官员和仕子的口袋。久而久之国将不国!
“解元可有对付这些硕鼠的办法?”皇上眼中闪过一丝精芒。
倪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束手无策。他一个小小的解元,能有什么办法撬动那些底蕴深厚的达官显贵?
就算真的皇帝给他特权,让他组建出一支类似锦衣卫或东厂的密探队伍。最后也只会和天下仕子权贵为敌,甚至老百姓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如此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哪怕送十把尚方宝剑,他也不会考虑。
“倪解元足智多谋,这次推搪我父皇,怕是担心引火烧身吧?”这时内堂传来六公主的声音,接着一个身着宫装的俏丽身影走了出来。
听到六公主的声音,倪强顿时就觉得头痛。早就觉得皇上召见不简单,没想到居然父女联手上阵。
皇上这时叹了口气说“还是皇儿观人入微!虽大乾善待天下仕子,但却再难找到一心为国的忠义之士。就连你一直看好的倪解元,也只会独善其身。”
这不摆明是赶鸭子上架?但倪强打定主意死不开口。就算是得罪皇上,也比得罪天下人要好。这种差事,爱谁谁去,反正他是打死不干。他有功名在身,就算皇上再不高兴,也最多只能抄他的家。
“父皇,国库和内帑所余现银一共三千七百万两。就算变卖各种珍宝,一时间怕也难以筹出五千万两。”八公主这时也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从内堂里走出来。
三父女一起来?倪强有些愣住了。就算六公主经常在皇上耳边说好话,皇上也没道理如此看重他。三父女上阵演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六公主接过账簿走到倪强面前说道“近二年气候反常,去年不过入秋就已经落下鹅毛大雪。今年入秋转凉后又热了起来。因此不少州府的收成都不好。为了避免饥民被有心之人蛊惑,所以提前准备好银粮赈灾。”
看了一眼那本账簿,皮封面因为经常摩擦已经非常光滑。并且在翻开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折痕。里面的宣纸也泛黄,证明这本账簿并非新造出来的。
不管倪强如何不情愿,人家三父女倾情演出一场。他还是得意思意思。
“在下不才,最近经营了些糖酒生意还算略有所得。愿捐出纹银十万两助天下黎民渡过难关。”说完之后倪强就掏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
说实话一次交出十万两的确有点肉痛。不过现在糖坊酒坊已经步入正轨,十万两甚至都不用一个月就可以赚到。随着以后规模越来越大,一天的收入可能都不只十万两这个数。
六公主收下银票,这时皇上开口说道“倪解元果然一心为国。不知可否再为天下仕子做一次表率?”
八公主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倪强一看托盘上,放着一份自愿式的赋税契约和一支手工精细的雕花狼毫笔。
看了看契约所写的税率,其实也不算高,二十税一而已。就算站在地球的角度来看这个税率,都是低得很有良心了。并且上面还写明了“永不加赋”四个大字,还盖上了皇帝的私印。
但倪强没有提笔,他实在没这个胆子。不是担心百分之五的赋税,而是担心自己的名字一旦写下,就是天下权贵的敌人!
天下间靠钻这个法律漏洞的富商巨贾不计其数。就算大乾第一首富,也花钱捐了一个贡仕的功名。为的就是堂而皇之的逃掉这笔赋税。至于普通百姓就更多,为了升斗之利,也会毫不犹豫的想方设法钻法律空子。
“倪解元为何迟迟不肯落笔?难道是不舍区区之数?”八公主有些心急,担心倪强不肯签。
“在下答应每年十税一,不过签名之事就恕在下力不从心。”倪强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上,语气非常坚决。
之前皇上也听六公主说过,在倪强的打理下,玉石山变化之大。如果不是最近公务繁重,他都想来个微服私访去看看。
沉默了片刻后,皇上开口说道“朕也体谅倪解元的难处,签名之事作罢。赋税之事每年会有人去联系你。”
听到父皇的话,二位公主微微松了口气。之前她们也一直担心,倪强一旦把名字签下去,以后就会变成权贵的公敌。但不签又怕父皇生气。
能这样解决,总算是皆大欢喜。虽然十税一有点高,但冰晶糖和焚山烈酒都是独行生意,根本不愁没人来买。就算是五税一也可以赚到大钱。
门外太监高声喊“司天监范戾有急事禀报……”
不到二十息,一个官服都皱巴巴,浑身邋遢的中年男人跑进来说“禀皇上,最近天象有异,明年会大旱,后年则会水涝!”
司天监相当于一座活天文台,这一点倪强体验过无数次了。以前在倪府时,每天都会派人去司天监府索要近期天气预报。准确率竟高达九成以上。
虽然不认识这个司天监是谁,但能坐司天监这个位置绝不会是酒囊饭袋。因为一旦出错,分分钟就会人头落地。不比其它饭桶也能混的官职。
皇上点点头,让司天监退下。他面色凝重的说道“既然大灾将至,禁酒一事就要加紧执行。任何人在此期间敢以粟米麦等做粮食来酿酒,一律斩首示众!”
说话的时候皇上有意无意的看了倪强一眼。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近几天临安城内中流行一种名为“焚山”的烈酒。以其烈,香,醇的独特口感赢得所有人的钟爱。而这种酒就是玉石山所产。现在禁酒令一出等于断了倪强一条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