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向来如此热血。
战争也向来如此冷血。
站在离战场不远处的一处高台上，望着两股黑色洪流咆哮着对撞在一起，厮杀，呐喊，惨叫，高非如是想。
抛头颅、洒热血，巨剑长枪，金戈铁马，这是男人的浪漫。
但当切身实地地旁观这一切，你会真切感受到它的残酷。
一条条鲜活的人命，无论敌我，就那样被无情地绞杀。
一将功成万骨枯！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高非淡然了很多。
如果我也冲锋陷阵，杀敌在前的话，也会和他们一样热血澎湃的吧？他想。
但现在，作为最高指挥官，纵览全局的他，却必须保持足够的冷血。
或许，热血是感性，而冷血是理智。
“大人，黑石镇顶不住了！”威斯在一旁兴奋地说，“他们要溃败了！”
高非轻轻点了点头。
对于这次战役，开战之前，他已经做了无数次推演。
眼下的结果，居然是最理想的战况。
上一次他通过在交换俘虏时杀死特狼?普尔，激怒夜鸦堡领主，令他盲目冲锋，陷入自己的陷阱，以至于几乎被全歼的战例，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看法。
有人或许会觉得他深谙用兵之法；也有人会觉得他是没有荣誉感的小人，不配称为骑士。
有人会看重他，也有人会看轻他。
他不知道黑石镇伯爵会怎么看待自己。
但就他的行为来看，显然，他是后者。
或许，在黑石镇伯爵的眼里，高非?多拉格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毛头小子，用人所不耻的阴招打败了夜鸦堡领主，实际上，不过尔尔。
听说他都不敢亲自带兵冲锋，只敢远远的躲在士兵后边观看呢！
应该就是这样了。高非觉得。
山丘?石洞觉得对付这样没胆子的毛头小伙，只需亲自带队冲锋，直接硬碰硬，完全可以收拾掉这小子。
所以他才犯了这么多的兵家大忌。
以少打多，渡河进攻，自己背水而战，简直不要太作死。
他是笃定了自己百分百胜利啊！
高非几乎可以脑补出对方出战前骄傲自大的嘴脸。
“老子可是山丘?石洞！怎么可能会败给高非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他真的没考虑过：万一战事不利，全军败退的时候，他的大军要怎样从那一座狭窄的泪桥撤回。
昨天晚上，从斥候那里得到黑石镇陈兵泪桥的消息之后，高非立即连夜率军赶来，在泪桥靠近己方的一端扎营。
双方明火执仗，隔河相望，谁也没有主动过桥进攻。
高非很耐心。
虽然对面的黑石镇领主是他的杀母仇人，但他知道：作为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冷静、理智才能更好地报仇。
所以，临近中午的时候，当黑石镇的军队过桥进攻时，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
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并没有命令部下直接冲上去堵住桥头开打，而是先静静等待了一段时间，等到他们的军队过了一半之后才下令出击。
这一次，高非出动了两千士卒，外加所有的奴隶兵。
五百奴隶兵约有四百为步兵，由矮人铜须指挥，摆在第一阵列；其余的一百名则被他训练成了弓兵，受精灵银发管辖；而加里奥则是奴隶兵的总指挥。
黑石镇的先头部队，由山丘伯爵亲自率领的数百骑兵，刚刚排成三列从泪桥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加速冲锋，便遇到了鹰歌城弓手的热情欢迎。
等他们丢下一具具尸体开始冲锋的时候，对手厚实的长矛手和盾兵阵已经严阵以待。
黑石镇领主山丘?石洞伯爵奋力挥舞着沉重的战锤，浑身浴血。
他已经亲手锤死了好几个鹰歌城士卒，他的亲卫们也勇猛过人。
但他们始终无法冲散对方的步兵方阵。
反倒是鹰歌城的骑兵开始从两翼冲击他们后续过桥的步兵。
泪桥并没有多宽，步兵最多只能排成五六列，这样稀薄的阵列完全无法阻挡骑兵的冲击。
厮杀了一个多小时，黑石镇伤亡惨重，后续步兵与前面的骑兵的联系已然被鹰歌城切断。
更窘迫的是：直到现在，他们仍有一小部分步兵未能过桥，只能在河对岸干瞪眼。
“大人，想必谁都不会想到您居然可以把普通的奴隶训练成如此坚不可摧的铁军吧！”看着悍不畏死，嗷嗷叫着往前冲的奴隶兵，威斯?罗兰大为感慨。
“很难理解吗？”高非轻声问。
威斯摇摇头。
高非笑了。
这个世界的人见惯了奴隶，以为奴隶制的存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但他们大部分没做过奴隶。
他沉吟了一下，对威斯说，“这么跟你说吧：我曾经因为你的懦弱废掉了你的四根手指，你永远地失去了它们。现在，我告诉你：如果你能在战场之上为我杀死四个敌人，我可以让你的手指重新长出来，你会不会拼死去做？”
威斯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一个玩笑，“如果真的可以让我的手指重新长出来，别说杀四个，就是杀四十个四百个敌人，我也会去干的。只是大人，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啦！”
“如果这种事真的可能发生呢？”高非问。“如果你亲眼见到有人断掉的手指重新长出来了呢？”
“大人，这……”
高非伸手指了指杀红了眼的奴隶兵们，“他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成为了奴隶，失去了自由之身，就像加里奥一样。没有这样的经历，你或许无法感同身受——失去自由，远比失去其他任何东西都可怕！”
他看了看威斯带着手套的左手，接着说，“你只是因为临阵脱逃而失去了四根手指。如果不犯错，没有谁会强迫你割掉手指。而身为一个奴隶，则有可能毫无缘由地被他的主人砍手、挖眼、锯腿，甚至夺取生命，因为他们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
“现在，有人告诉他们：只要在战场上杀死敌人，便可以获得自由之身，他们的手、眼、腿，以及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属于自己，不再会无缘无故被别人夺去。而且，他们也亲眼见证了别的奴隶成功的经历。你说：他们会不会拼了命去争取？”
威斯沉默了。
良久之后。
“现在我明白了，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