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不然是被雨水淋醒的,豆大的雨滴一开始稀稀落落,打得依不然睁不开眼。他就干脆紧闭了双眼,任它风吹雨打,他不想动,也不能动,稍微挪动点儿就浑身酸痛难耐……
可是没过一会儿,这雨是下的越来越大。铺天盖地的雨水已经不是在下雨,而是在泼水,这就是所谓的倾盆大雨吧。顷刻之间,依不然睡躺的花坛之里,已经变成水汪汪的水池了。依不然浑身都湿透了,他也知道难受至极,可是他还是不能动,也动不了。依不然头昏脑胀,全身无力,蜷缩着身体,双手抱头,尽量让自己的呼吸不受妨碍,免得窒息而死。依不然迷迷糊糊的,居然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突然,一道电闪雷鸣,将人行道边的黄桷树拦腰劈断,硕大的树冠砸向依不然,亏得他蜷缩躺在花坛里,并没被黄桷树砸伤,躲过一劫。
依不然被闪电雷鸣惊醒,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天灾吓坏了。也顾不得浑身酸痛,连滚带爬地翻出花坛,踉踉跄跄地朝着自己很久以前寄身的翠园走去……
翠园就在白象街,这原是一座私人院落,有五六百平米的面积。修筑得古朴典雅,庭院山石松竹错落有致。现如今是白象街花鸟市场的组成部分,被街道居委会分片划出来,出租给商户们。卖花的卖花,卖草的卖草,盆景古树,喂鱼养鸟,阿猫阿狗宠物也不少。
三年前,依不然拿着老外公的一封书信,找到街道居委会,就给谋了个值夜的差事:白天照常去上课,晚上回来在翠园睡觉值夜。每月还有三百元的值夜补助,都是街道居委会按月发的。
依不然跌跌撞撞地来到白象街十八坡入口,梯坎路摔了七八跤,终于是踉跄着来到翠园大门口。依不然从身上摸了半天,掏出大门钥匙。强忍着头痛眼花,将钥匙插入孔内,咔吧一声!铁锁应声打开,铁锁带着铁链,哗啦啦砸落下来。依不然迷迷糊糊的,脚背被大铁锁和铁链砸个正着。钻心的疼痛,刺激的依不然一跳老高,又差点摔个大跟头。
费了老大劲,依不然好不容易关好门。
这翠园的门又沉又大,都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深。深褐色的朱漆刷了一层又一层,斑驳的漆皮如同百岁老人脸上的褶皱一样,诉说着沧桑岁月。
依不然摸索着回到值夜偏房,也顾不得全身湿漉漉,关门倒头就睡。
依不然他太累了,累的脚指头都不想动一下,浑身的伤痛又折腾得他没法入睡,他脑子里一直在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
一段段的记忆开始在脑海里闪现…
记得是在下午最后一堂课还没结束,中医学院教务主任马仁川就闯进了教室。他手里拿着一份通知,当着全班三十多人宣布:
鉴于依不然同学,在校期间品行不端,且屡教不改,经院董事会商议,给予该同学休学一年处置。
全班同学一片哗然,皆都转向依不然的位置,眼光中有同情、有怜悯、更有抱不平和激愤,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班花沐紫烟造成的。
沐紫烟,沐氏药业的千金大小姐,沐氏家族掌舵人沐其中的独生女,集美貌金钱地位于一身。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人敢忤逆于她。不说嚣张跋扈,也是眼高于顶,虽然性情乖张,可人家确实生的漂亮啊!
所以在学院里,三年都没能评上校花,反而落个骄傲的紫烟公主的“美称”,几乎就没有朋友和闺蜜,也没人愿意去触霉头。虽然在别人的眼中,沐紫烟是女王般的存在,上下学都是豪车接送,身上的服饰皆是名牌,那又能如何呢?她终究是孤独的,冷寂的。
当然也不乏帅哥俊男打讪挑逗,可这些阿猫阿狗哪里入得了沐紫烟的眼啊?她好歹也是书香门第,知廉耻晓分寸,落在这些公子少爷眼里,除了眼馋和羡慕嫉妒还有恨。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冷艳美女,骄傲的公主,却偏偏对乡下来的依不然…感了兴趣!虽然依不然一再强调自己是城镇户口,是吃公粮的,不是乡下农民,可谁信呢?
倒不是依不然长得如何俊秀伟岸,如何玉树临风,反而是相貌平平,丢在学生堆里,那就找不着了。
可依不然也有自己值得骄傲的本钱啊!性情平和乐于助人,学业优秀,深得学院老中医老教授的青睐,几乎内定为留校执教人员名单,只是还没有结业,没有公开而已。
沐紫烟也知道人虽然分三六九等,也在乎高低贵贱门当户对,可是对依不然的好感还是显露无遗。时不时的接近依不然,借着各种理由和名义,为自己创造机会…依不然也不傻呀,知道这位骄傲的公主对他有好感,甚至有深入接触的心思。可他哪里敢惹啊?他也惹不起啊!
他只有若即若离地保持着距离,论学习、论学业依不然来者不拒。约电影、喝咖啡或听音乐,依不然是千般理由万般借口,就是不答应。实在是推诿不过,就邀约同学拉帮结伙的一起去,就是不给沐紫烟与自己单独相处的机会。
沐紫烟那个气呀,那个急呀,那就别提了。依不然仍旧装傻充愣,就是不开窍。
这事儿多闹腾几回,全院师生也都传开了,骄傲的紫烟公主倒追乡下穷学生,还被忽略无视了。
沐紫烟倒是看得开,她依然不死心,仍旧对依不然一往“情”深。要说“情”也谈不上,依不然对她也没有感觉呀,觉得都是沐紫烟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可沐紫烟的父亲,沐氏药业的掌舵人沐其中听到自己女儿的事情,丢不起这个人呀!气急败坏地大发雷霆,教训自己女儿的同时,也给中医学院施加压力。学院也做了调查,知道沐紫烟主动找的依不然,也确实怪不着依不然,也没他什么事儿啊!
沐其中却不管学院怎么看待依不然,强烈要求开除依不然,条件随便开。这就把中医学院院领导难住了。要说学院在中医中成药研发方面与沐氏药业有着长期的合作,每年给学院创造的价值几乎占了学院每年收益的百分之三十。
为了个依不然造成学院经费紧张,甚至说是危机都不算过分。值得吗?
院领导几番开会都没有统一思想。毕竟是教书育人的地方,院领导也都是中医界德高望重的人物,为了利益而逼迫学生退学,办学近百年从没有过的呀,这要是传出去,这学院的脸面和名誉就都完了。
可要是不答应沐氏药业的无理要求,学院也承受不起这利益损失。更何况沐其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不惜动用更强大的势力,逼迫学院领导层,最终两相博弈达成了妥协。反正依不然还有一年时间就毕业了,不开除不退学,让他休学一年回家完成学业,也让沐紫烟没有机会纠缠依不然。
这就出现了最开始的那一幕,依不然拿起笔在通知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从今天开始,他就和同学们,和中医学院再无瓜葛,虽说通知上承诺他可以参加结业考试,可是能否如愿以偿,就是未知数了,一年后究竟会是什么样,谁又知道呢?
依不然就那么的站着,手里拿着休学通知书,一脸的茫然无措。
教务处主任走了,同学们走了,沐紫烟今天根本没来上课。教室里就剩依不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无助无奈无语更无泪。
他不会哭泣,他生来就没有哭泣过。也许在旁人眼里,依不然是个性情平和、性格柔弱的学生,却不知道他内心的倔强与坚韧。哭,只因未到伤心处。泣,这是弱者的悲哀!
依不然听不见同学们说的安慰的话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教室的,他浑浑噩噩地走在学院外面的小吃一条街,表情木然地看着三五成群的学生在烧烤店大排档吃喝喧闹。
依不然寻了一家卤菜店,要了猪耳朵、猪拱嘴和猪尾巴,要了箱十二瓶装的啤酒,付完账,独自躲在角落里。
他想把自己灌醉,也许醉了什么都忘记了,什么都无所谓了,一切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了。
依不然挥手打开瓶盖,仰起脖子咕嘟咕嘟就往喉咙里连灌了四瓶啤酒,真是以酒浇愁愁更愁啊!
几瓶酒下肚,卤菜却原封未动,依不然晃了晃晕晕忽忽的脑袋,觉得头痛得厉害,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这才迷糊着睡了一小会,就听到隔壁临近桌的学生与一伙地痞闹起来了,跟着就是啤酒瓶子乱飞,桌子也掀翻了,碟碗盘子丢的满地都是。
依不然还没来得及清醒躲闪呢,一把椅子就飞过来,直接砸在依不然的头上,把他砸蒙了。
依不然原本就窝着火,这时候被点燃了,彻底爆发出来。
俯下身在地上摸到两个白酒瓶子,这玩意可比啤酒瓶子结实多了。依不然提着酒瓶就加入斗殴人群,嘴里还嚷嚷着:来吧!来吧!互相伤害吧!
就如同疯狼一样扑入羊群,酒瓶乱飞惨叫连连,依不然也不管是地痞流氓还是好斗学生,一股脑的乱打乱踢,一眨眼的功夫,身边就倒下好几个。
眼瞅着依不然打红了眼,斗殴双方也不知所措,连滚带爬地都跑了。
卤菜店老板等到斗殴双方都跑光了,这才哆哆嗦嗦地站出来,拉着依不然不让走,非要他赔偿砸坏的桌椅板凳。
依不然摇晃着脑袋,通红的双眼盯着店老板邪气的一笑,接着又大吼一声:“赔?我呸!”
双手一挥,“砰”的一声爆响,两个白酒瓶子爆碎在老板面前,吓得店老板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真的是欲哭无泪啊!
依不然性意索然地离开了小吃一条街,走往回家的方向,可就在循规蹈矩过马路的时候,一辆飞驰而来轿车撞向了自己……依不然忽然就飞起来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灾?人祸?不知道!或许只有天知地知,没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