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费米纳开始怀疑眼前现实的真实性，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虽然她马上调整好心态接受事实，但那个瞬间，身为自然代言的妖姬，身为生与死之真言的她，感受到了人类的可能性，感觉到了并不真切的现实。
“你赢了。”费米纳看着面带微笑的丹尼尔，后者看起来也并不那么轻松，但棋盘上浮现出来的那颗白子证明，这就是人类的可能性，“但我想知道，人类是如何拥有这种可能性的？”
“这个问答游戏的关键在于规则与观察。”丹尼尔知道，心理战还远未结束，自己必须一直牵制着费米纳的思维与心理，“规则的巧妙之处在于两点，其一，无论面对任何问题，你只需要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注意，是‘不是’而非‘不在’。那么我提问‘在第某行吗？’时得到‘不在’的否定回答，而接下来的‘真的不在吗？’却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其中必定有一次是谎话。同理，当我提出任何问题，得否定回答，再次对其提出质疑，便得否定的否定，即肯定回答。对于被提问的你来说，两次同样回答‘不是’，一次是实话，一次是谎话，那么其中表现出来的各方面的差异也就可以成为推断的线索了。
“其二，我使用金属棒打击提问的行或列，甚至改变提问方式，语调，这属于改变环境因素的诱导。人的心理在无防备或是紧张的状态下极易受到环境变化的刺激。我在突然之间做出的动作使你的心理出现了一瞬间的松弛，这便是突破口之一。
“其实，规则只是一种辅助工具，真正派上用场的还是对被提问者的观察。人在撒谎时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小动作，由于紧张的心理，连在浅层谎言与深层谎言之间都有一定的差别。人一旦拥有了‘工具’，掌握了‘方法’，就拥有了可能性。这便是心理战的精髓，我称之为‘收束’：心灵的收放束缚。
“我对你提出的第一个问题是‘棋子，是白色的吗？’，那时我故意停顿重音，同时做出眼神暗示，结果你由于过度紧张，在回答时声音有些颤抖，连身体都不自觉地动了一下。你随后意识到自己应当镇定，于是马上平静下来，证明你刚才的慌张并非刻意为之，而是撒谎的不自然条件反射。由此我可以确定，那颗棋子一定是白色的。
“然后便是对行与列的提问，这时你已经进入平静的状态，即使我提出质疑也依旧保持冷静。所以我推测你从第二个问题开始，已经准备误导我了。因为赢得这场游戏对于你来说是十分重要的，所以你想让我陷入你的误导当中——你在心中成功地说服自己，棋子在第六列的第二行，而非第十列的第三行。
“但当在第六列之后，我发现你的神态变得很轻松，因为放着棋子的那一行已经过去，所以没有压力了么？我再问了两列，在第八列后突然跳回第六列，但你的回答却比上一次更加平静。其实到这里我还无法判断这是不是你设下的误导，所以只能在心中做一个标记，然后继续。
“然后再第十列，我提问两个‘在’与‘不在’的问题，新问法的出现令你陷入了短暂的停顿，这时我观察到你的目光集中到了第六列的第二行，你看了那个网格一眼，然后才回答‘不是’。这时我观察了一个此前从未观察到的细节——你背后的蓝色绸带在不规律地舞动，在进入第十一列之后，这种情况就消失了。
“所以我推断，在第六列与第十列中必定有一枚棋子，另一个是误导，因为在这两列提问的时候，你的精神状态陷入了较大的波动，虽然你掩饰得很好，但还是没有不留下一点痕迹。
“由行进入列时，你在进第一行时紧张了起来，第二则更加紧张，第三行则稍微放松了一点，第四行则完全放松下来——以你好胜的性格来看，误导我显然要比不被我识破更加重要，你只注重攻击而非防守的战斗风格更是体现了这一点。所以我可以肯定，第二行中有一个误导，它应该在那颗棋的前面，使你更加紧张。
“第三行时你放松了，但此时你不应该放松，因为棋子就在那一行，但因为你认为第二行的误导更加重要，所以我在第二遍关于行的提问中由第三行跳到第二行，你迟疑了半秒，然后再决定误导我——你故意迟疑，做出小动作，让我误以为真的在第六列的第二行。
“但我知道六，二很有可能只是一个误导，所以我使用了一个技巧，营造出压抑的氛围，迫使你以正常的放松心态回答‘不是’。这种类似恐吓的方法利用人对恐惧的本能，真诚地寻求庇护。但是这种方法只能使用两三次，用多了反而会适得其反，使你产生防备心理。
“同一个问题，同一个回答，你的反应是截然不同的。问人一个问题，许久后再次对他提出同样的问题，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或是没有确切的答案，前后的回答必定有出入。你为了误导我，有意让自己欺骗我，甚至让自己相信，让自己刻意做出与之对应的细微动作与前后反差来迷惑我。但是过于刻意反而会露出马脚。你双眼中的光芒迷离不定，身后的绸带看似乱舞，但还是有刻意控制出现的规律。
“第十列的第三行，我重复示意你我注意到了它，你的眼神中马上透露出一丝不安，声音中出现了前所未的轻微颤动——我一开始以为是错觉，因为这是一种完全敞开，不存在刻意的声音，我再次提问，再次听到那个‘不是’，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你害怕了。
“于是，最终我得出了你用六，二，误导我，而十，三，才是正确答案的结论，至于颜色，一开始你就已经告诉我了。”
费米纳看着丹尼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果无法用科学的方法战胜你们，那就用思想，用心理战。”丹尼尔露出了疲倦而自信的微笑，“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游戏，我也不是一个专业的玩家，所以这远不是人类可能性的极限。
“人类的可能性没有极限，因为他们能创造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