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的心思竟敏感如斯,她是如何都想不到的。
“流荒姑娘,你从来都不了解喜欢是什么感受吧?”
流荒身形猛地一怔,这个问题,辛吾也曾经问过她。
她当时无法回答,现在也是。
她说:“前世,你的确念我一生,我无以为报,只能今世为你觅得良缘,好还你……”
“如果那个人不是你,如何能称为良缘?”青衣红着眼睛问她。
流荒心里很疼,却也说不出来是哪种疼,她道:“青衣,你我并非同族,不能长久,既是如此,又何必妄求?”
青衣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胸口:“我只问你一句,你......你心里可曾有过半点喜欢我?可曾有过半分我的位置?不是前世,是今生的苏行。”
流荒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她就来救个火,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明明上一刻她还想着追查放火的凶手呢,怎么就成了青衣大型告白现场了呢。
青衣……青衣明明是个温润含蓄的人,难不成是这把火把他的血性都给烧出来了?
“你……你为何会偏偏对我情根深种?”
青衣笑:“为何?为何……我若是知道,大概也不会这般痛苦了。”
流荒站起身来,低头看着他,道:“一念成痴,一念入魔,青衣,我俩终是殊途不同归,你可知道?”
青衣仰起头,泪水擦着唇角悄声划落,眼神深情又偏执:“我说过,没有什么能妨碍我喜欢你。”
流荒被他的眼神一惊,青衣终是不同了,比起前世,他多了几分骨子里的偏执。
不,不,不是,他从来都没有变过,不然,前世怎会甘愿等她一生,至死不忘呢。
纵使他根骨奇佳有仙缘又如何,这样的性情若是修仙,如何能成正果,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剑走偏锋,堕入魔道,为天下所不容。
“这种心思,以后不要再有了。你若是不能宽心,日后必有苦吃。”
“吃苦?那便让我吃罢。”
流荒双手背后,拧起眉毛看他:“我怎么不知道你竟会如此偏执?”
青衣从床上下来,站在流荒跟前儿,说道:“姑娘堂堂鬼王,自然瞧不上我一个区区凡人,我的一片心,在姑娘眼里又能算得了什么,和小孩子的把戏无异吧。”
流荒一把心头火涌上来差点收不住:“青衣,若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无话可说,但我若是随意糟践你的真心,今生我就不会再来见你,当日我就不会同你废话。”
青衣心痛难忍,大声道:“可那不是我!我是苏行,不是你前世的恩人!”
他一脸颓然地坐在了床上,口里喃喃道:“那不是我,不是我……流荒姑娘,那个人不是我,我是苏行。”
流荒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心生恻隐,青衣有什么错呢,不过是爱错了人。
她终归不是他的良人,这种心思,若当断不能断,定会害了他们两个。
“青衣,你且听我说”,流荒正色道,“我们绝非良缘,你若执迷不悟,只能作茧自缚。凡人一生,于我来说,不过是眨眼一瞬,我纵然能陪你一世,但也绝非我心甘情愿。你仅有的几十年生命,若是非要浪费在我这么一个空壳子身上,我也无话可说,只能是……我,看错你了。”
青衣抬眼,克制着满腔的痛苦,问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报恩,可你却连对你来说弹指一挥的时间都不肯给我。”
流荒动作一僵,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作怒火中烧。
她满是失望:“原来我……我是真的错看了你,你宁可不要尊严,也要这点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算的时间?”
青衣笑得惨惨戚戚:“人有转世轮回,生命没了还可以再续,可是,今生我若是错过了你,来世就再也见不到了,你一定不会再来寻我。”
他说的对,来世她定不会去寻。
她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绝不是什么拖泥带水柔情满肠的性子,纵使青衣与他之间有些什么瓜葛,对她来说,她只要是还了,以后他怎样,便再不跟她相干了。
人常说,这便是薄情。
或许是吧,她不否认。
荒鬼重情,却也薄情。起码就现在来说,没有谁能够超过辛吾和大荒众鬼在她心里的地位,她的心里装的除了自家兄弟的安危,便只剩下了三道六界的安生。
他们荒鬼,心眼就是这般小,装满了,就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了。
“你说的对,今生不管如何,来世我绝不寻你。”流荒声音本来就有点清淡疏离,当她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明知是这个结果,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到底还是会心痛。
从他见她第一面起,他就该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无比温柔的姑娘从来都没有那么多柔肠。
爱是一根毒刺,长在他的心口,不疼,但当自己察觉到的时候,早已毒入骨髓。
“我的选择在你看来是不是特别蠢?”青衣扬起脸来看着她。
流荒垂眸不语。
“果然是……我和你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你是对我失望了吗?”
流荒抬眼,掀起嘴角突然笑了:“你我之间不过横亘着一道恩情和一些亏欠,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我把失望浪费到你的身上,这种行为是不是也很蠢呢?”
青衣眼中含泪,却非要逼自己笑出来,这一笑,眼泪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你若非要这样说,那便如此吧。既然你是要还我的恩情,那怎么还,便是由我说了算的,不然,你那叫哪门子的报恩。”
流荒勾唇:“很好。”
青衣看着她,舔了舔苍白的嘴唇,似是毫无气力,又坚决无比:“那便拿你来还吧,如何,鬼王殿下?”
“总归是我欠你的债,你说如何,我便如何。只不过,今生过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从牙缝间硬挤出了一个“好”字。
流荒将腰间别着的白玉笛解了下来,伸出中指放在唇边咬了一口,将指尖的那滴精血往笛身上一抹,那笛子就发出了一道极为妖冶短暂的红光,待红光消退,笛身上的血迹已看不出分毫。
她将笛子递给青衣,说道:“从此以后,这笛子便与我的血脉相连,若你唤我,便吹响它,无论我在哪,在做什么,都会来,这在我们鬼境,叫做血契。”
血契……血契……她还真是时时刻刻都不忘提醒他:他俩之间不过是一种契约关系罢了!
此等可悲,皆是他自己所求。
他不怨,亦不恨。
青衣将白笛接下,伸出漂亮的手指抚了一遍笛身,脸上露出了苍白又温柔的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呢,它有名字吗?”
流荒回答:“没有。”
青衣抬起头来问她:“那我取一个好不好?”
“随你。”
“就叫……唤汝吧”,青衣眼里盛满了泪光,“唤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