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在千里之外读大学,她是我们家的骄傲。
妹妹不光有一米七五的净身高,而且相貌姣好,人聪慧机灵,性格要强。即便到了大学,妹妹依然名列前茅,奖学金自不必说,还锻炼自己,参加各种社团,并做的相当出色。
过去我上学,要几百块钱母亲的脸色尚且难看,更别说担心我吃不好穿不好了。到了妹妹这里,几千几千的往外拿,还三天两头怕妹妹在外面受委屈。后来花的钱多了,爹问了句“怎么花钱这么快?”
母亲不痛快“孩子又不是瞎花,她可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说着还扫我一眼,我感觉自己似乎要遭殃,赶紧躲到自己屋里去。
再后来,母亲给妹妹钱就不再告诉爹,有时还刻意隐瞒。
我自觉妹妹比我优秀,更怕招惹母亲不高兴,从来看见当没看见,不发表一言一语。
妹妹也不是不懂事,她知道家在农村,她只是不想被大城市的孩子瞧不起,并不意味着她不知道父母的辛苦。她开始打工,还做家教。我心里自愧不如,我上学时浑浑噩噩,没有什么远大理想,一切都是按部就班,除了我的专业,其他方面我都想做一个“众人”,不习惯去抛头露面,做一个出色的被瞩目的佼佼者。
妹妹不一样,无论什么,她都想做到最好,而且很多时候,她也做到了。毕竟在大学时期,能凭个人本事上两次电视的人并不多。
由于离家远,她一年就在期末回来两次,一个寒假一个暑假,还因为她自己的安排,在家呆不了几天。
我们都知道她忙,也都知道她在忙着“长出息”,所以并不干涉。
妹妹经常给母亲打电话,每次电话一响,娘就急着去接。听到是妹妹,立马眉开眼笑。父亲在外地工作,极少回家,往家打电话也很少,除非真的有事。
我知道妹妹常打电话回来,就是和娘聊会天,并不是有什么事,所以该做什么做什么,有时我接到妹妹电话,妹妹说“姐,咱娘呢?”我就大声喊“娘,电话,妹妹的。”娘三步并作两步,赶来接电话,让我去继续去做她刚才的活计。
有一次,娘说“你这当姐姐的,哪有个当姐姐的样儿!妹妹每次打来电话,你都躲得远远的,不像话,你就不知道和妹妹聊几句?”
我把这话记在心里,妹妹再来电话,我就在娘的身边陪着,还按了免提。娘嫌弃的瞪我两眼,“去厨房看看锅去。”
我就跑到厨房,看看煤气灶上的锅,然后又跑回来,想着把姐姐的样子做好,结果娘挂了电话,生气了“我接个电话,你不知道先去做饭?就光等着我,这一天天的,多大的人了,什么事都不懂。”
我被骂,心中有话,想说是你让我打电话时当个好姐姐,我过来想和妹妹聊几句,你又骂我不懂事。可惜,那时我不敢。娘不停的骂,我还得跟在她屁股后面任她骂,倒不如小时候,不行听了就往外跑,边跑还边大声唱歌。
被骂的多了,心中甚至反感妹妹不停的往回打电话,忍不住嘟囔“这得花多少电话费。”
“费多少也碍不着你,你给的钱呀?我给的,我愿意让她这么花,她比你有出息,比你懂事。像你,上学时往家里打过几个电话?”
“我手里没钱。”
“没钱?没钱你也没少花!”
“我的开销两年的加一块也不如妹妹一年花的多。”
“就你那破学,能和人家比吗?你上的什么学?让你上就不错了,还这个那个,你就是花了一分钱,那钱也不是你自己挣的,也是花得我们的!”
我低下头不吭声,心中隐隐作痛。我不是多出色,但我也没那么差啊,为什么娘这么不喜欢我。我又想起二嫂那句话“你娘再一个劲的骂你,你就问问她,我是你亲生的不?”
是不是亲生的,我心里有答案,奶奶叫钰儿,我小时被叫做小钰儿,因为太像奶奶。可我心底里却苦恼,为什么就是亲生的呢,如果不是该多好。
这两天有个街坊家的儿子要娶亲了,大家一起住了几十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我们叫这家人二叔,二是他在自家兄弟里的排行,叔,是因为他比我爹小一岁。
二叔的儿子比我小半年,叫初冬,初冬还有个妹妹叫半秋。在半秋三岁时,二婶就走了,听说是她心脏不好,怀半秋时医生建议她别要这个孩子,二婶不听,生下半秋后一直缠绵病榻,最后去了医院,在医院里说不行就不行了,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是人走后才回的家。
如今的二婶,是后妈,但她性格开朗直爽,爱说爱笑爱闹,我们更习惯连上她的绰号“白胖儿”,叫她“白婶”。白不是姓,是因为她皮肤雪白。
二婶走那天,我还有印象。二婶住院,二叔伺候。家里的初冬是男孩,也才九岁,不会做饭。两个孩子就跟着我家吃饭,睡觉时才回自己家。
半秋三岁,在我家院子里和两个同龄的小伙伴玩过家家。她们只爱玩这个,天天玩。忽然,半秋说“咱们玩哭丧吧。”
“什么叫哭丧?”另外两个孩子不懂。
“就是哭自己的亲娘。”说着,张嘴就开始嚎“亲娘啊,我的亲娘,我的亲娘啊……”哭着人还坐在地上,小手拍着自己的大腿。
我在一旁哭笑不得,其他串门的邻居也又气又笑“这孩子,玩什么不好,怎么学起大人的这个。”
我娘赶紧制止“半秋,不许哭了,你要再哭,你爹知道了揍你。”
其他人醒悟“可不是,她娘正生病住院呢,可不能再玩这个,不吉利。”
“可我想哭,想哭我娘。”半秋泪眼汪汪得看着我娘。
“想哭咱也不哭,来来来,我这里有糖,你们先洗洗手,吃一会糖再玩。”我娘转身从屋里拿出几块糖。
“娘啊,亲娘啊,我的亲娘啊……”半秋把糖放兜里,接着嚎。
“你看看,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我娘不高兴了,“这真是晦气。”
这时,屋里电话响,我娘去接电话,其他邻居赶紧逗弄半秋,“你看看,这是个什么,再看看,这是什么,不哭了啊,再哭就不是好孩子了……”
可无论怎么逗弄,半秋就是伤心的嚎个不停,小小的人模仿人家出丧时的样子,还有几分滑稽。我们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我娘从屋里出来了,脸色不好“她娘没了,刚刚没的,人还在医院里,一会就拉回来了。怪不得送她去医院时,她死活不去,说去了就回不了家了,她死也要死家里,不想死到外面。这才去了三四天,就没了,果然去了没能活着回来。”
大家看看在地上哭嚎的半秋,有点恍然“怪不得孩子哭亲娘,是不是母女连心,有什么感应。”
二婶走后一年,白婶过门。这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如今二叔白婶和初冬半秋,一家四口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很不错。
初冬要娶亲,二叔白婶忙前忙后,已经张罗好几天了。娘也每天过去帮忙,这不,明天就是大喜的日子了。
中午,电话响起来,我刚刚接起来,就听到娘的脚步声,“果果,是谁的电话?”
“妹妹的。”我赶紧问了妹妹几句好,把电话给了母亲。母亲一边结果电话一边说“赶巧了,我说回家上个厕所,就听到电话响。”
我收拾了一下,去了学校。等我下午放学后,也去二叔家帮了会忙。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去二叔家吃喜宴――大锅菜,热气腾腾,味道十足。吃完后回家收拾一下自己,准备去学校。我娘忽然端着碗大锅菜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雪白的热馒头。
“娘,你还没吃?”
“不是,我,我吃了。”娘难得有点吞吞吐吐,“我想,我想把这碗菜给你二婶送去。”
“白婶再忙,也在自家吃,哪里有时间来咱家吃?”我好奇。
“不是你白婶,是你二婶。”我娘翻我一眼。
“二婶?”我惊住“二婶不是……你送哪去?”
“唉,我这,我这不是不知怎么好吗?”娘把菜和馒头放到桌上。“今天,你妹打电话了不是,她说她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你二婶回来了。你妹在梦里不知道她没了,问她,二婶,你干嘛去?你二婶说,俺家初冬要娶媳妇儿了,俺不放心,回来看看,这不,正找住的地方呢。咱这附近,没一个闲置的屋子,我只好去你陶伯伯家的前院将就将就。那前院的屋顶全都掉下来了,就剩西边那间一个屋角,我在那屋角下,我凑活了两天了。你妹忽然就醒了,寻思了半天,给我打了个电话,问问初冬是不是真的要娶媳妇儿。你说说,做的什么梦这是。我给你妹说,初冬娶媳妇是真,陶伯伯家房顶塌了是假,真真假假,就是个梦,别往心里去。可放下电话,我心里又疑惑,干脆去你陶伯伯家转一圈去。你陶伯伯在家听戏呢,我借口说初冬家缺香菜,来他这里拔点。他就带我去了他家前院,前院满院子菜畦,我一边找香菜一边看了眼他家的房子,我的天呀,三间北屋的房顶都塌了,就剩最西边一间有个屋角没掉下来。我问你陶伯伯,这房子什么时候塌的,你陶伯伯回头看到吓得直跳,喊着说,我就两天没到这院里来,房子怎么就塌了,什么时候塌的,他根本就不知道。你说说,瘆人不?和你妹梦里梦到的一个样子。我心说,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是不是给你二婶送过去一碗菜,吃儿子一碗喜菜,也算没白回来。”
“二叔白婶知道这事儿不?”我问得是我妹做梦的事儿。
“不知道,我偷着端回来的。”我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不能把菜端到你陶伯伯家前院里去,你二婶有本事回来,就有本事不白回来。我这事儿做的多此一举,让你二叔白婶知道了,反倒不美,得啦,这碗菜我自己吃了吧。”
看来,二叔白婶什么也不知道,那最好。再亲,那也是故去的人,咱无所谓,万一人家知道了不自在,反倒搅了兴致。二婶有本事给千里之外的妹妹通梦,想通梦自家人不更随意吗,我们还是什么也不说了罢。